白剑带着一脑子的新鲜感和庞秋雁分手的时候,古堡里的一桌酒菜已经等他有一会了。夏仁搬进古堡第二天,儿子夜里蹬开被子受了凉。儿子又加这一头忙,夏仁应付起来就捉襟见肘。奉命住进古堡监视白剑,按说应该寸步不离。可朱新泉的指示又不十分明确,只是让他跟白剑学习学习,及时汇报白剑的行踪和想法,以便早作安排,夏仁还没把白剑当作敌人。白剑知道夏仁的儿子有病,却要留在古堡侍候他,就骂道:“你连轻重都弄不清!你没来我这里报到,我能告发你呀?要是孩子有个闪失,我可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了。”夏仁晚上又搬回家住了。早上一起床,他发现申玉豹的请柬还在口袋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骑着破车赶到古堡。推门一看,不见白剑,夏仁腿都吓软了。
白剑没能到会,自然也没吃那顿午饭。李金堂导演的这台戏,白剑要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夏仁哪里会明白!午饭后,朱新泉以从来没有过的口吻对夏仁说:“看你办的事,是你说白记者要到会的,下午又安排了参观,晚饭还回招待所吃。挖地三尺,你下午要把白剑找到!过了今晚,要是白剑没露面,可别怪我不替你说话。你这种工作态度,也只能两地分居。”
整个下午,夏仁去了两趟八里庙,找了两次白虹,敲了五次林苟生的门,打了十八个电话,在县城主要街道转了两遍,还是没把白剑挖出来。参观的队伍回到招待所,夏仁撒了一个谎:“部长,白剑回去看他爷爷,五点钟已经离开,算时间马上就到。”朱新泉将信将疑,忙进去交代胖师傅放慢速度。
两个上级和龙泉的几位党政要员留在客厅等饭局。刘清松掏出香烟,分发一圈,自燃一支,仰在一个沙发上细品。他平时很少吸烟,一旦感觉到一件事情大功告成,抽一支烟又是保留节目。这个时候,欧阳洪梅推门进来了。
刘清松掐了烟,迟疑片刻站起来迎了过去。在地区组织部那几年,他就知道龙泉有个举足轻重的欧阳洪梅,客串交际花演得有声有色,当年中央和省里来柳城确定老区县和贫困县,欧阳洪梅和李金堂在柳城演双簧,硬是把只沾个边的龙泉定成老区、贫困双料县。贫困不贫困,标准是软的,会哭穷的人不难寻找;老区的标准很硬,不知道欧阳洪梅和李金堂当时用什么办法竟让国务院派来的精英们一致认定龙泉是老区。县志记载明确,红军时期,龙泉在搞地方自治,鄂豫皖根据地没划进龙泉一寸土地;抗战时期,新四军五师只是在龙泉招了几次兵;解放战争初期,红五师作战略转移,曾借道龙泉入陕。刘清松来到龙泉一年里,欧阳洪梅从未过问政界事,只出席过元旦和春节的一次各界茶话会和团拜会,据说是在全力教授徒弟。欧阳这次露面证明李金堂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也就是对白剑的重视程度。刘清松有点后悔,如果让庞秋雁设法请白剑吃顿晚饭,欧阳出面也就无济于事了。他隔老远就把双手伸出去,“欧阳团长,什么风终于把你请出山了?”欧阳洪梅笑道:“省、地领导这么关心龙泉的个体经济,我也想来凑个热闹,要不人家不是要笑龙泉人眼拙鼻塞,弄得墙内开花墙外香。”李金堂把欧阳洪梅介绍给省里的杨副会长和地区的陈局长,谈话的中心就移到欧阳这里了。
政治家中突然挤进一个艺术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咬文嚼字起来。杨会长说了“久闻大名”,陈局长接了“不让须眉”,都是套词。申玉豹见欧阳洪梅来给自己捧场,高兴得忘乎所以,脱口说道:“欧阳小妹,能不能为公司成立三周年演一场,我出五万。”
欧阳洪梅马上皱了一下眉,身体一扭,游鱼一样靠近了李金堂,说道:“我可是大年初一生的,申小老弟,你该尊称我一声欧阳大姐才对。你出五万想买一台戏,是不是太低了点儿?旧社会请个有名角的班子唱堂会,捧你们这些人的臭脚,唱一晚能养一个班子一年。现在我们已经被尊称艺术家,唱一场至少要能养剧团两年。刘书记、李副书记在场,申小老弟,你问问财政每年给剧团拨多少钱?五万元,还不够发半年工资!对你这种以富贵论尊卑的阔人,钝刀割你你不知道疼,五字后面加个零,我可以考虑考虑。”陈局长啧啧连声:“玉豹,玉豹,你敢不敢应战?人家广州,点支歌都敢花十万八万。”杨副会长道:“古人千金去买一笑,申经理,签个约,签个约!”申玉豹憋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应答,欧阳洪梅笑道:“玉豹家的灯泡都是十瓦的,《儒林外史》严贡生的后代,装什么西门庆呀!”刘清松不说话,仔细听了,不由得打心底里佩服这个女人的口锋之利。
朱新泉心里痒痒的,说道:“杨会长,陈局长,龙泉第一才女,不简单吧?不动声色就把玉豹收拾了。记得《金瓶梅》中写这样一件事,西门庆和几个把兄弟吃酒,应伯爵讲个故事,说有次一个富人带着一个来富人家混饭的落魄秀才乘小船去江心岛,离岛不远,富人看见岛上立的一块碑,大叫着‘江心有贼,江心有贼,快撤快撤!’秀才不明,问道:‘哪里有贼,我咋看不见。’富人说:“你没见碑上写着江心贼吗?’秀才扑哧笑了,‘老爷,那不是贼,是江心赋。’富人说:‘富(赋)字总有些贼形。’欧阳骂人也是艺术家的水平。”欧阳洪梅掩鼻笑道:“朱部长好记性!你不提说,我还忘了这件趣事。故事好像还没有完。我记得西门庆见应伯爵、谢希大之流竟敢变着法儿刺他,骂了一顿,要谢希大编个戏笑自己这种角色的。谢希大说:‘现成的,现成的。一次,财主放个屁,帮闲忙说:不臭不臭。财主大惊失色,叫道:屁不臭定是有了病,快请医生!帮闲探着鼻子嗅一嗅,说:回味略有些臭,还无妨!戏这才唱完。”
刘清松吃了一惊,想不到欧阳洪梅竟能连她自己也一起骂,再一想今天大家扮的角色确实像些帮闲,忍不住调侃道:“我们这些政客偶尔当当帮闲也罢了,艺术家客串就很少见。中国还是穷,龙泉要是出百儿八十个百万富翁就好了。”地区陈局长有些尴尬地笑笑:“也是,也是。龙泉历史文化悠久,闲谈都是典故,都是见识,一个屁也能闻出点文化味儿。”一直用欣赏的目光隔岸观火的李金堂轻轻咳了一声,慢悠悠说道:“《金瓶梅》号称三绝,骂人算一绝。人嘛,三百六十行,还没见过不可骂之人。玉豹富得有贼形也罢,大家今天当当吹鼓手也罢,是该嘲嘲骂骂的。不过,定数在那里起着作用,身不由己。要不然,曹雪芹作了《好了歌》,人都不可活了。所以,古人才感叹要难得糊涂嘛。玉豹不知分寸,该骂;新泉聪明反被聪明误,挨骂也不屈;欧阳不想糊涂却糊里糊涂把自己也骂了。明白人还是刘书记呀!”刘清松不想再打嘴仗,对朱新泉说:“老朱,你去看看饭好了没有?”陈局长摆摆手道:“不急不急。龙泉申经理这个公司,以往我们宣传不够。我看还是等等白记者吧,由他写一笔,我这个当局长的也觉得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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