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余在克利弗兰城(cleveland,o.)见有“mark”hanna之铜像。hanna者,十余年前之大“政客”也。麦荆尼之得为总统,韩纳氏有大功焉。余一日见杜宏校长(presidentc.f.thwing),谈及韩纳氏之功罪。杜宏校长言:“韩纳一生长处在于忠于麦荆尼。韩纳最爱麦荆尼,其为政界运动,皆以爱麦荆尼故也。及其既入政界,阅历既深,才具益发展,遂成当日一重要人物,则非韩纳初愿所及也。”余因念及阿得勒(felixadler)先生之伦理大法,其法曰:“人生立身行事,要足以引出他人最长最贵之处。”(soliveastoelicitthatwhichisbestandnoblestinothers.)
二〇、“威尔逊之笑”
(七月五日)
下附照片为伊丝脱女士(missbesseast)所造(图略)。人皆谓此一笑大似威尔逊,谓之wilsoniansmile云。呵呵!
二一、恍如游子归故乡
(七月五日追记)
余于六月十六日至绮色佳。去此八阅月矣。此次归来,恍如游子归其故乡,甚多感喟。戏谓此次归绮色佳为“小归”,明年归国可谓“大归”耳。小归者,归第二故乡也。大归者,归第一故乡也。
在绮留八日,客韦女士之家。
在绮时往见勃尔先生(georgelincolnburr),与谈历史考据之学。余告以近治先秦诸子学,苦无善本。所用皆刻本,其古代抄本已无觅处,至竹书则尤不可得矣。是以今日学者至多不过能作许多独出心裁之读法(reading),及许多独出心裁之讲解(interpretation)而已矣。推其至极,不能出“猜测”之外。其猜之当否,亦无从知之。诸家之得失正如此猜与彼猜,相去一间耳。彼善于此则有之,究不知孰为正猜也。
先生亦以为不幸,谓“当着力访求古本。古本若在人间,或在地下,则今人之穷年注校,岂非枉费时力?西方新史学初兴之时,学者亦枉费几许有用之精神时力为笺校之工夫。至近世始以全力贯注于寻求古本原本耳。”先生因命余读:
farrar:historyofinterpretation
isaactaylor:historyofthetransmissionofancientbookstomoderntimes(1827)
f.g.kenyon:transmissionofknowledge
〔中译〕法拉:《解释之历史》
伊萨可·泰勒:《古本至当代之传递史》(1827)
f·g·肯杨:《知识之传递》
二二、陶知行与张仲述
(七月五日)
下图右为歙县陶文濬(知行),左为天津张彭春(仲述)。两君皆今日留学界不可多得之人才也。
二三、白话文言之优劣比较
(七月六日追记)
在绮色佳时与叔永、杏佛、擘黄(唐钺字)三君谈文学改良之法,余力主张以白话作文作诗作戏曲小说。余说之大略如下:
(一)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种半死的文字,因不能使人听得懂之故。
(二)今日之白话是一种活的语言。
(三)白话并不鄙俗,俗儒乃谓之俗耳。
(四)白话不但不鄙俗,而且甚优美适用。凡言语要以达意为主,其不能达意者,则为不美。如
赵老头回过身来,爬在街上,扑通扑通的磕了三个头。
若译作文言,更有何趣味?又如“嫖”字,岂非好字?何必故意转许多弯子而说“狎妓”、“宿娼”、“纵情青楼”。今如对众言“嫖”,无不懂者。若言“狎妓”,则懂者百之一二耳。如此而有舍“嫖”而择“狎妓”者,以为“嫖”乃俗字,而“狎妓”为典雅也,岂非顽固之尤哉?(又如“懂”字,亦一例也。)
(五)凡文言之所长,白话皆有之。而白话之所长,则文言未必能及之。(详下文〔六〕(4))
(六)白话并非文言之退化,乃是文言之进化。其进化之迹,略如下述:
(1)从单音的进而为复音的。
(2)从不自然的文法进而为自然的文法。
例吾未之见。我没有看见他。己所不欲。自己不要的。
(3)文法由繁趋简。
例天所杀--所
杀人者--者
天之杀人--之
此三字皆可以“的”字代之。
(4)文言之所无,白话皆有以补充。
甲、表词的形容词:
这书是我的儿子的。
这计策是消极的,而非积极的。
文言以“者也”表之,然实不合文法。
乙、副词的长顿:
他又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他的勾当了,
他把这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此例甚多,不可枚举。
(七)白话可产生第一流文学。
(1)白话的诗词。
(2)白话的语录。
(3)白话的小说。
(4)白话的戏剧。
此四者皆有史事可证。
(八)白话的文学为中国千年来仅有之文学(小说,戏曲,尤足比世界第一流文学)。其非白话的文学,如古文,如八股,如札记小说,皆不足与于第一流文学之列。
(九)文言的文字可读而听不懂;白话的文字既可读,又听得懂。凡演说,讲学,笔记,文言决不能应用。今日所需,乃是一种可读,可听,可歌,可讲,可记的言语。要读书不须口译,演说不须笔译;要施诸讲坛舞台而皆可,诵之村妪妇孺而皆懂。不如此者,非活的言语也,决不能成为吾国之国语也,决不能产生第一流的文学也。
此一席话亦未尝无效果。叔永后告我,谓将以白话作科学社年会演说稿。叔永乃留学界中第一古文家,今亦决然作此实地试验,可喜也。
余于二十四日自绮往克利弗兰城(cleveland,o.)。后数日,得杏佛寄一白话诗,喜而录之:
寄胡明复(白话)
自从老胡去,这城天气凉。新屋有风阁,清福过帝王。
境闲心不闲,手忙脚更忙。为我告“夫子”(赵元任也),
《科学》要文章。
此诗胜南社所刻之名士诗多多矣。赵元任见此诗,亦和作一首:
自从老胡来,此地暖如汤。《科学》稿已去,“夫子”不敢当。
才完就要做,忙似阎罗王。(原注“worklikeh--”)
幸有“辟克匿”(picnic),那时波士顿肯白里奇的社友还可大大的乐一场。
此等诗亦文学史上一种实地试验也,游戏云乎哉?
二四、记袁随园论文学
袁简斋之眼光见地有大过人处,宜其倾倒一世人士也。其论文学,尤有文学革命思想。今杂记其论文论诗之语若干则如下。
一、答沈大宗伯论诗书
第79章 民国五年(1916)四月十八日至七月廿一日(3)
……尝谓诗有工拙而无今古。自葛天氏之歌至今日,皆有工有拙。未必古人皆工,今人皆拙。即三百篇中,颇有未工不必学者,不徒汉晋唐宋也。今人诗有极工极宜学者,亦不徒汉晋唐宋也。然格律莫备于古,学者宗师,自有渊源。至于性情遭际,人人有我在焉,不可貌古人而袭之,畏古人而拘之也。……天籁一日不断,则人籁一日不绝。孟子曰:“今之乐犹古之乐。”乐,即诗也。唐人学汉魏,变汉魏。宋学唐,变唐。其变也,非有心于变也,乃不得不变也。使不变,则不足以为唐,不足以为宋也。子孙之貌莫不本于祖父,然变而美者有之,变而丑者亦有之。若必禁其不变,则虽造物有所不能。先生许唐人之变汉魏,而独不许宋人之变唐,惑也。且先生亦知唐人之自变其诗,与宋人无与乎?初盛一变,中晚再变。至皮陆二家,已浸淫乎宋氏矣。风会所趋,聪明所极,有不期其然而然者。故枚尝谓变尧舜者,汤武也;然学尧舜者,莫善于汤武,莫不善于燕哙。变唐诗者,宋元也;然学唐诗者,莫善于宋元,莫不善于明七子。何也?当变而变,其相传者心也。当变而不变,其拘守者迹也。鹦鹉能言而不能得其所以言,夫非以迹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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