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体壁因伤势过重壮烈牺牲,年仅二十岁。
李队长倒下后,通信员接着指挥。土匪从四面围攻,许多战士都受了伤,临时充当指挥的通信员又被土匪打中,干部们和宣传队的同志们纷纷从隐蔽处跳出,拿起枪也参加了战斗。
天大亮了,战士们在树林子里看到南北两面山上到处都是土匪,足有四百多人,是我指战员人数的十倍之余。土匪在街上敲着锣大声喊叫:“五老爷今天回来探家了,谁敢与李家作对,就把他斩草除根。”喊一声,放一阵枪,老百姓吓得满街乱跑,找地方躲藏。
李树敏让二头目李全实趴在自家的磨盘上,写了一封让解放军缴枪投降的信,从南墙根提过曹红萧,让他上银锭堡去送信。曹红萧不去,李树敏一枪打穿了曹红萧的大腿。曹红萧只好将计就计,忍着剧痛爬上银锭堡与战友们会合,通报了街上的情况。银锭堡的同志们扳着指头算,说曹红萧的弟弟曹红林往青木川走了有几个钟头了,到现在还不见援兵到来,莫不是有了什么意外?
近中午,土匪的枪又击中了两名干部,一名战士瞅准机会,打死了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土匪。土匪们再不敢贸然向山顶上冲,双方相持,一直到太阳偏西。
广坪街内发生了血腥屠杀。
那是李树敏真实面目的大暴露,他不再遮遮掩掩,他的妻子刘芳也不再躲在幕后,两人叫嚣着跳到前台,准备与新政权背水一战了。
林岚负伤,命在垂危。
同时被捕的还有区队长曹天林和没有来得及撤离的乡上其他干部。
林岚和几个干部被绑在乡政府前,这里曾经是李家的宅院,宽敞的门洞前有几个石头拴马桩。李天炳在宁羌当警察局长时,这里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所在。解放后,李家大院就做了乡政府办公地点,宅院里有两层砖砌楼房,曾是李家女眷的住处,现在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武工队和干部们的住处。敌人进攻广坪,政府大院是他们重点攻击对象,上百匪徒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下午,一些没撤离出去的群众被集中在政府门口,大家低着头站着,谁也不敢说话,周围是面目狰狞的匪徒,是黑洞洞的枪口。后来据民歌手洪老汉回忆说那天的天空出现了“光煞”,薄云彩遮住了太阳,把阳光折射成长长的线,变做橙红,一条条从天上洒下来,将天与地渲染得很是怪诞,将熟悉的景物渲染得陌生,人们便在这陌生与怪诞中重新审视周围的一切。洪老汉说,天上一出“光煞”,地上就有灾祸发生,他这一辈子遇着过好几回这样的天气,1950年6月这回“光煞”让他记忆尤为深刻。
乡政府前,干部们被捆绑着,三个人拴在一个桩子上,不能动弹,大部分人身上带着伤,他们艰难地站立着,愤怒地注视着忙碌的匪徒。
林岚的头垂在胸前,左胸洇出一大片血迹,血还在不断淌出,顺着她的半个身子,顺着腿流到地上。林岚一次次晕厥,她已记不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情况,她不觉得疼,她只是想睡觉,躺下来好好地睡。但是她躺不下来,她被紧紧地绑在石头柱子上。
一个穿黄呢子军装,头戴船形帽的女人站在乡政府门前的上马石上,一手插着腰,一手掂着裹了铜丝的马鞭,点着干部对群众说,看到了吧,这就是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下场,想翻天覆地,想改朝换代,那是做梦!国军并没有完全撤离大陆,这里那里,到处都有我们的人在活动,我早就想在广坪河开人肉架子,给你们一个警告,我们的人还在,我们的势力还在,今后谁敢再靠近共产党就跟他们一样!
人群一阵骚动,大家认出来了,穿军装的就是李家的五媳妇刘芳,这个平日从不正眼看人,不开口说话的傲慢女人原来竟这般凶恶。
李树敏说话了,声音尖而细,摇头晃脑的好像缺乏自信。平时装斯文装惯了,一旦撕破了脸面不但他自己不习惯,也让大家感到陌生,原来五少爷说话是这样的嗓音,这样的腔调。李树敏将乡政府的牌子摘下来,踩在脚底下说,你们睁眼看看,挂着乡政府的地方是哪儿,是我的家!不是我和乡亲们过不去,是共产党欺人太甚,杀了我爹,逼死我娘,占了我的房,还要分我田产。他们要关我舅那样关我,我李树敏岂能善罢甘休。今日破釜沉舟,跟共产党对着干,也是一条道跑到黑,谁也拦不住了!共产党鼓动青木川的穷混混们分了我舅的东西,又来这里煽动,妄想!我要为我爹报仇,为我舅报仇!我李树敏不是吃素的,我舅当初在铁血营敢拿人心下酒,我也要剖出共产党的心,吊在房梁上拿烟熏,尝尝共产的味道,看看你们的共产主义能不能救你们!
在刘芳的示意下,几个精壮匪徒来到干部们跟前,亮出手里的尖刀,撕开干部们的衣服。曹廷林认为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在匪徒晾出他胸腹的刹那,拼着力气喊了一声“打倒土匪恶霸李树敏”,也有人接着喊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没容他们再喊什么,便被响亮的惨叫代替,那叫声不像从人的嘴里发出,像是来自可怕的地狱。他们的前部,被锋利的尖刀划开,肚肠失了约束,顷刻滑落出来,堆在脚边的土地上,黄的白的红的绿的,色彩斑斓……
人们惊叫着向后退去,又被后头的匪徒拿枪顶着,站回原地。有的人哇哇地大口呕吐,有的人蹲了下去,不忍再看,立刻被刘芳的铜丝鞭子无情地抽起来,逼着站到最前面。
林岚是最后一个受刑的,她看着她的战友一个个离她而去,她听到了利刃划开皮肉的刺啦声,她感受到了溅在她身上的温热,嗅到了人体腔内的陌生气息,那时候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看到她向站在跟前的刘芳投过去轻蔑的一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张变了形的脸唾出一口鲜红的血。刘芳恼怒了,像一只母狼,龇牙咧嘴地逼近了林岚,她要自己动手了。
刘芳摸出一把尖刀,刀身轻巧,细而长,尾部一个圆环,拴着铁锈红的穗。人群立刻乱了,人们开始往一块儿扎,有人小声说“黄鳝尾”!
林岚美丽的胸暴露在“光煞”之中,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仰起头颅,眯起眼睛,那一刻她好像分外清醒,迎着从天空散落的万千条光雨,她嘴里说着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
随着女匪的手起刀落,林岚胸腔的血澎湃而出,像一朵盛开的大花,在广坪河怒放。时光在那一刻凝固,广坪的人永远记住了一个女人最终留在这里的灿烂。
清溪河在呜呜哽咽,初夏的风轻轻拂过烈士的身体,有浓浓的云从山谷涌出,覆盖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县上得到土匪血洗广坪街的消息。当天,解放军171团派部队带一门60炮赶到广坪河增援。部队顺长蛇梁走到羊圈子梁上,架设了60炮,对着土匪众多的窑湾沟、任家湾、窄垭子上发射了三发炮弹。轰隆隆,惊天动地。土匪们见来了大部队,吓得顿时慌了神,当下成了乌合之众,一时跑散了大半。匪首李树敏见势不妙,和刘芳带着亲信和骨干退逃到广坪街背后的老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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