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不会的。”多多赶紧说明,“行有行规。她要是不给钱,我只用跟其他妈咪说:某某不懂规矩,这样恁凭她貌若天仙,功夫一流,她也只能一晚又一晚地白坐大堂。因为中国最顶级的娱乐场所,采取的是分销而不是直销,小姐需要经妈咪的手才能见到客人。她坏了规矩,房租钱、打的钱、门票钱,都白扔了。如果她没按规矩穿裙子,还要买两张门票。全部是规矩。小腿长得怎么样,总得让客人看见吧。”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叫了一声,“哟,十一点半了,我得赶紧过去……”
王思凡的心情坏透了,拿出一个信封来,说,“多多,耽误了你的生意,这五百块钱你拿着,算是你的误工费吧。”
多多是何等敏感的人,马上冷笑了,“王老师,你这是在打我的脸。我看得出来,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种人……”
“多多,我……”王思凡忙要解释。
多多高声说,“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知道我们,特别是我这样当了婊子又当老鸨的人,在你们这些人眼里都是人渣,不会有人替我们说话的。我答应丰圆来见你,是想让她知道苦海无边。她是那么崇拜你,我想你的话她也许会听,这才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告诉你,王老师,我急着回去,不是要挣钱,是想阻止丰圆朝火坑里跳。”
张怡猛地叫起来,“你乱说!丰圆有男朋友……”
多多放肆地大笑起来,“小姑娘,你懂什么叫世道人心?她那个五十岁的老白马王子家有母夜叉,儿子二十五岁,女儿二十三岁了。我再告诉你,女大学生坐台出台,早不新鲜了,连男大学生坐台出台也不新鲜了。有多少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你不知道?我认识的小姐,有七个就是你们平阳大学的在校生!在学校,她们当然说自己找了一个有钱的意中人。她们能说自己在卖吗?我不希望清纯的郑丰圆成为第八个我认识的坐台女大学生。可她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为她妈治病。她的农民爹早死了,那个姓周的老王八蛋总在骗她,你说,她不走这条路她走哪条路?”
王思凡忙跑过去拉往多多,“多多姑娘,你也劝劝她吧。我会替你们说话的。”
“谢谢了。”多多的脸色和缓了许多,眼圈红红地说,“丰圆太像从前的我。她对姓周的已基本绝望。迈出坐台这一步太容易,可一旦迈出去,那就是一条不归路。”话音未落,拉开门跑了出去。
母女俩呆站了好一会儿,王思凡才想起来去把门关上。
张怡猛地扑进王思凡的怀里,“哇”地哭起来,“妈——,这,这也太黑暗了。”
王思凡抖着手捋着女儿的披肩长发,自责地说,“都是妈不好,不该让你参与这件事。我也没想到情况会有这样糟。小怡,来,来,坐下。你忘了,咱们这回的目的不就是看黑暗的吗?社会呢,就像矗立在阳光下的高楼,它肯定有阴影。妈选择的工作,就是不想让它的阴影藏污纳垢。你以后还是经常去跟你爸爸、你爷爷交流交流,让他们带你多看看大楼阳光的一面。看来我还有点儿叶公好龙。”
张怡擦掉眼泪,“妈,这不怪你。我说的黑暗,不是你说的那种黑暗。一进大学门坎,我就把郑丰圆当成了朋友,对她无话不说。可她呢?竟然一直在骗我。我是为这伤心流泪。妈,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帮她呢?”
王思凡沉默了一阵,之后缓慢沉重地说,“目前,你没有任何能力帮助她。你一没有自己挣来的钱资助她,二不能改变她的情感历史。人啊,只能自救。”
张怡痛心疾首地,“我真是个废人。但愿多多说的都是谎言。”
王思凡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去自信过,老半天才对女儿嘟囔出一句,“好好学习吧。”
5
时光倒流十年,周海涛在平阳的民营企业家当中,正是一个弄潮的人物。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经营的猪饲料畅销全国,年销售额一度突破三亿元,他个人也成了平阳第一批千万元级的富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大河宾馆的套间里看着电视上重播的《平阳新闻》,看着当年的小兄弟殷德庆风光无限,周海涛心里很不是滋味。企业股票上市意味着什么,周海涛很清楚。
党的十六大、全国十届人大之后,中国将要诞生一批超级亿万富翁。可这个长长的名单里,不可能出现周海涛的名字了。
思前想后,周海涛认为自己这些年连走背运,要害问题是娶错了一个妻子,怪只怪自己当年没有长远眼光,贪图便利,用了刘文华的钱做启动资金,来开始自己的事业。怪只怪自己当年太迷恋妻子刘彩珠的勾魂本事,跟刘文华签了一纸协议,把自己的股份和刘彩珠的婚姻死死地捆在了一起。恨只恨小商贩出身的刘文华老谋深算,在刚刚有公证一说时,又把这份协议拿到公证处作了公证。
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周海涛提出离婚,他只能净身出户,不能带走一分一毫财产。
这份紧箍咒箍住了春阳饲料的手脚,也箍住了周海涛的手脚。
十年前,当春阳饲料如日中天的时候,周海涛发现妻子刘彩珠背地里竟养了一个小白脸,他第一次生出了离婚的念头。但他不想净身出户,于是采取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今朝有酒今朝醉。
此后的七、八年间,周海涛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所到城市的娱乐场所,自称所阅女人逾千名,所花嫖资和罚款逾两百万。那时候,周海涛根本不想明天的事,只想着如何花掉本该属于自己的金钱。
好在一儿一女的长相都酷似自己,周海涛每年还能把四分之一的精力用于经营,他不想在一双儿女眼里变成一个浪子和败家子。十年下来,春阳饲料虽然每况愈下,却还能在广东和华北地区保持着一定的销量,利润每年竟还能达到几近一百万。在此期间,周海涛多次想到过净身出户,但二次创业的可能性,最后都因生活的惯性不了了之了。每年没三十万,他根本无法维持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这样的奢华生活。既然在根本的生活层面上,周海涛已经彻底向现实妥协了,再找个女人重新组成一个家庭的方案,他也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包养二奶风行一时的那几年,周海涛一度也动过心,可是思来想去后,他没敢冒这种风险。年龄大了,儿女成人了,轻微的糖尿病也上身了,肾功能也急剧退化了,还折腾什么呢?最重要的是,不到五十岁的周海涛,对未来彻底失去了信心。
这种现状在周海涛遇到郑丰圆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年前,周海涛在一家专跳黑舞的大舞厅里认识了郑丰圆。黑舞到底是由中国哪个城市发明出来的,周海涛也弄不清楚。十年前他雄心勃勃地在各大城市间穿梭、开拓春阳饲料市场的时候,就在广州、昆明和成都见识过黑舞的雏型。那时候,周海涛认为黑舞不过是八十年代中期贴面舞的一个变种。世界著名的交谊舞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一首有灯光,一首没灯光,没灯光的时候,也就是与女伴跳跳贴面舞而已。五元钱抱一个新鲜的女伴在黑暗里晃上三、五分钟,周海涛认为不值,而且浪费了时间,以后再到这些城市,他就再也没去过这些场所。那时候,他需要真枪真刀的放荡,对一切隔靴搔痒的调情,他都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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