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说,“你这话蛮有哲理的。”
郑跃华看着郑丰圆说,“丰圆,你哥当村民组长当了两年多,跟我说想干干主管计划生育的村支委。为这事我专门请咱四龙乡的魏书记和白乡长吃了饭,他们已经答应了。魏书记和白乡长,一个好烟,一个好酒,我都给你哥说了。”
郑丰圆拍拍自己的头说,“怪不得。我哥长进不小,给我打电话,叫我到专卖店买四条真中华烟,四瓶真茅台酒。花两、三千,当个管计划生育的村支委,值吗?我寄回去的钱都是借的。”
郑跃华低头说,“这个,这个……张师妹也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送烟酒还得找个由头,同时恐怕还得封个一千两千的红包。有我这层关系,封个八百,这事大概也能成。”
郑丰圆惊叫道,“还要红包啊?”
郑跃华做个手势,“小点声,小点声。你听我解释。杨副县长到黑岭两年多,兴的风气跟你在县里读书时不一样了。这个,这个什么都是分片包干了。村官也是有编制的。这个……这么说吧,这就好比是萝卜地,地就那么大,间距行距也都定死了,萝卜只能种那么多。主要领导按责任大小,影响大小,分管萝卜的种与收,这是大家心照不宣都会遵循的规矩。看你们对这个事还有点兴趣,索性给你们多说几句吧。这四龙乡有八个村,一村有党政兵青妇十个可以从村提留里拿工资的村官。也就是说,全乡村一级的萝卜坑只有八十个。当然,乡书记乡长还管着七所八站等一百多到三百多不等的吃皇粮的人。乡里实权人物还有乡人大主席,乡组织副书记、常务副乡长等。分片管理的规矩是什么时候兴的,我没考证。可我知道,乡里的主官们的潜在收入,也就是灰色收入吧,都取自萝卜。如果你哥不送上红包和烟酒,而让他这个萝卜占个坑,这管理者就少了一个萝卜上能得到的收益。我请他们吃顿饭,他们可能少收一点。不知我说明白没有。”
张怡说,“大概明白了。谁想当官都得送点什么。有个中间人求个情,可以打点折。听起来跟天方夜谭似的。村官不是开始直选了吗?”
郑跃华说,“直选是直选,可这候选人……这也是中国特色吧。”
郑丰圆问,“花四、五千,五、六千,当一个管计划生育的支委,值吗?”
郑跃华说,“不值谁会抢着当?咱黑岭有丘岭和山区,头胎是女孩,女孩六岁后,可以再生二胎。二胎每年有指标,谁家都想早点儿生。于是……”
张怡说,“于是,丰圆她哥手中的二胎指标可给张三,也可给李四。于是乎,这个权力也可以承租了。既然能租,几千块的投入也就有了收益。”
郑跃华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一般大家都不说破。这也是一个游戏规则。丰圆,没你出马,哥这一回肯定会输得很惨。竞争对手实力都很强……”
郑丰圆说,“杨全智不过是个常务副县长,把他一个人的工作做下来,你就能当上?”
郑跃华索性说白了,“萝卜地已经承包了,城建局属于杨县长管。杨县长当过王长河王市长的秘书,王市长当市委书记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市委书记就是省委常委。咱县的书记、县长,都对杨县长十分尊重。我给杨县长通话,杨县长很关心你呀……”
郑丰圆哧哧笑了,“关心我肥瘦?还是关心我别的?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了。志在必得。”
郑跃华说,“杨县长下去本来就是镀金的,当书记的呼声很高很高。他只有三十七岁,又有博士文凭,两、三年内,肯定会回市里任职。他说了,你毕业分配的事,包给他了。”
“我真是遇到贵人了。”郑丰圆脸上似笑非笑,旋即又真诚地说,“二哥,当年没有你和二嫂收留我,又资助我上学,村里人的唾沫星儿,都能把我淹死。你们对我,恩重如山。杨县长什么时候从北京瞧病回平阳了,你给我说一声。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跟着你走一遭。你放心,我会尽力的。二哥,张怡她爸,以前当过咱们的常务副县长、县委书记,将来你再进步了,我们还会帮你……”
郑跃华脸色一变,忙说,“失敬失敬,师妹原来是张市长的千金呀……”
郑丰圆说,“就这么说定了。你忙去吧。二哥,我跟张怡还有事呢。”
郑跃华满怀着希望走了。看着今非昔比的校园,他想:这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一天。
突然,郑跃华又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折回来,嗫嚅道:“张师妹,这个,我真的没把你当外人,所以,这嘴里也就没了站岗的……我希望咱们今天说的这些事,特别是我胡说八道的那些个事,就哪儿说哪儿了……其实,杨县长在我们那里威望很高,很正直,很清廉……”
郑丰圆接道,“二哥,你放心,张怡不会告诉她爸的。传闻要是能坏一个贪官的前程的话,贪官早就绝种了。”
张怡也说,“你放心吧。我嘴里有站岗的。”
郑跃华悻悻地走了,拐过操场,伸手扇自己一耳光,骂道:“叫你不长记性!也不想想她是什么人!”
郑丰圆问,“张怡,有何感想?”
张怡说,“给杨县长的红包,他肯定也准备好了。杨县长刚从北京看病回来,这时候送个红包,人之常情。要你出面,是想打个折。我只是不明白,你一个在校大学生,在这个交易里面,能扮多重要的角色?”
郑丰圆恨恨地说,“我不是一个角色,我是我的恩人二哥给杨县长准备的特殊的礼物。你都听见了,我妈的命,我哥的前途,都掌握在二哥手里。何况,没有这个二哥,确实也没有我的今天。他要我连本带息还这份情了。张怡呀张怡,你说我怎么办?”
张怡伸手拉住郑丰圆说,“把你妈接到平阳做手术,好不好?”
“谈何容易!”郑丰圆幽幽地说,“我问过了,在平阳治,需要七、八万。三万元债务,是我能承受的心理极限。有多多在夜总会替我罩着,三、五个月,我不用出台,大概能还清这笔账。欠七、八万块钱,我只能选择卖身了。张怡,我真的不想走这一步,不想走哇。人只有一个亲妈,我妈这一辈子,一天福还没享啊!”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张怡的眼睫毛快速地闪个不停,突然惊叫一声,“糟了!要是杨全智对你起了那个心,你怎么办,能躲得过去?”
郑丰圆说,“他毕竟是个野心很大的副县长,不是个嫖客,不至于一见面就强奸了我。所以我还有赢的可能性。他在黑岭虽然号称娘子军连连长,可毕竟一表人材,是个官员,又是个博士,万一我逃不掉,也不至于日后恶心得要自杀。二哥当技术员时,是多么善良仗义的一个人呀!考上重点高中,我发誓这辈子一定要不惜一切报答他。可是,我如今成了他人生棋局中这样一枚棋子了。太可怕了。四周都是黑暗,都是无边无际、挥之不去、逃不脱、撕不烂的黑暗……张怡,很多时候我都想死啊!”猛地扑进张怡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哪,哪一条路我都不想走,不想走哇——”
52书库推荐浏览: 柳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