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钟,钱东风把张春山和胡剑峰迎进了贵宾休息室。寒暄之后,钱东风照着提纲开始汇报。也许是太想让张春山了解自己这些年的情况了,一到过五关斩六将的关口,钱东风就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讲。十一点整,钱东风才结束了这次“简短”的汇报。
张春山说话了,“真不容易呀。钱院长,你们的接待太隆重了。我呢,搞了大半辈子病毒学,染上了杞人忧天的毛病。钱院长,SARS已经侵入十几个国家了。我们的广东、北京等地也有这种病。你们医院对这次疫情,有个什么样的判断?万一SARS来袭,你们有没有预案?”
钱东风认认真真回答,“张老,我看到的上级通报上,中国可只有传染性非典型肺炎,而没有国际流行的SARS病。我们医院是治疗单位,对于流行传染病,不好作出什么判断。既然老师要问,我就说两句。在国外蔓延很快的SARS与我们前一段在广东流行的传染性非典型肺炎关系不会太大。为什么呢?你看,我们平阳跟广州,交往多密切,广东闹这个病闹几个月了,平阳不是一个也没有吗?就说你的儿子张副市长吧,他十天前在广州呆了好多天,现在不是一点儿事也没有吗?至于你说的SARS会不会传入平阳,我看保不准。平阳也是个开放城市,国际来往近几年也十分频繁,从国外飞来一个病人,把病带来了,谁也没办法。我们总不能因为害怕SARS传入,把打开的国门再关上吧?即便来了,我们也不怕。预防SARS的预案,我们医院没有。现在咱们是法制国家,一切都得按规矩办。我们医院对《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中列出的甲类、乙类、丙类传染病,都作了预案。你放心,要是平阳出现了鼠疫、霍乱这种甲类传染病;要是出现了病毒性肝炎、细菌性和阿米巴性痢疾、伤寒和副伤寒、艾滋病淋病梅毒、脊髓灰质炎、麻疹、百日咳、白喉、流行性脑脊髓脑膜炎、猩红热、流行性出血热、狂犬并钩端螺旋体并布鲁氏菌并炭疽、流行性和地方性斑疹伤寒、注解行性乙型脑炎、黑热并疟疾、登革热这些乙类传染病;要是出现了肺结核、血吸虫并丝虫并包虫并麻风并流行性感冒、流行性腮腺炎、风疹、新生儿破伤风、急性出血性结膜炎,还有除霍乱、痢疾、伤寒和副伤寒以外的感染性腹泻病这些丙类传染病的病人,只要他来省第一人民医院就诊,我们肯定严格按防治法的规定,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一切工作。就是这两年新出现的疯牛病和口蹄疫,我院也都制定了应对措施。这些天,我也听到不少小道消息,深感责任重大,找了本防治法天天看。至于这个传染性非典型肺炎,直到今天,我们还没看到卫生部下发的统一的临床诊断标准。张老,你是权威,你说让我们如何做准备?我们医院地位特殊,一有风吹草动,波及面太大,所以,院党委对现在正在流行的关于非典型肺炎还有什么SARS的种种传言,要求大家一不要轻信,二不要瞎传。这要是传错了,造成大恐慌,影响了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那就犯大错误了。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胡剑峰笑道,“佩服佩服。面面俱到,滴水不漏,高能高到国家大局,细能细到三十五种法律要求必须控制的各种传染病,不服不行。钱院长,时间不早了,能不能带我们去传染病科看看?”
钱东风和林副院长带着张春山和胡剑峰去了设在老楼三层尽头的传染病科。
朱全中和几个医生、护士早在那里等着了。众人看见没有省领导来,多少有点失望。张春山看见传染病科只有四台呼吸机,又没有设专门的重症监护区,忍不住说,“钱院长,你这个传染病区,最多只有二甲的水平啊。要是真有大的疫情,一下子涌来几十个传染病人,我看你怎么办?”
钱东风说,“张老,传染病科在我们医院是条瘸腿。这种情况的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上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别人也有议论,说我们眼睛只盯着上边,我们也很委屈。前年,我们提出成立一个传染病分院,卫生厅没批,我们也没办法。医院专业化,是个潮流。再说呢,平阳已经有了市属的专门传染病医院,我们再朝这方面投入,意义也不大了。张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看见百花盛开,需要一个过程。”
十一点四十,张春山提出要走。钱东风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只好把张春山和胡剑峰送到医院门口。
林副院长说,“你看,车是市政府的车。连个专职司机都没配。”
钱东风没说话,背着手朝办公楼走去。
下午又看了两家医院,张春山让胡剑峰给张保国打个电话,要儿子尽快抽空回来一趟。
晚上,张保国代表市委市政府去看望了一位早年离休的老领导的家属,自己开车去父亲的院士楼。这位老副书记一周前去世了,三个子女,两个早无固定职业,一个经营一家小吃店,三家的经济情况都不好。张保国把一万元救济金递给老副书记的遗孀,看着那个宽大、破旧、一贫如洗的家,差点儿掉下了眼泪。
开车走在人民大道上,看着街两旁的灯红酒绿,张保国的心绪如一团乱麻。当年,这位副书记以耿直、清廉、敢负责闻名于平阳,像包公和海瑞一样,有过青天的美名,如今呢,谁能相信他活着时居然如此清贫。想想自己只有三万多元的存折,张保国突然间感到了一丝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他掏出电话,拨通了万富林的手机,问万富林在干什么。
万富林在那边说,“替你在女朋友面前挣表现。事刚刚办妥,答谢人家的酒刚刚喝过。丁小姐说请我喝杯咖啡,以示感谢,我正在去咖啡店的路上。小丁的二哥想办个药材二级批发执照,我帮他办了。你放心,影响你前途的事,我绝对不做。美玲没提要求,是我主动办的。”
张保国脱口说,“该办。要不,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跟着我图个什么?”话一出口,把自己吓了一跳,又解释说,“我的情绪有点儿低落。见面再说吧。我爸在医院看了两天,要找我谈谈。你告诉美玲,给我煮碗绿豆汤,泄泄心火。五一结婚当然好了,只是觉得这么仓促,太对不住美玲。再说吧,我已经到我爸这儿了。”
进了客厅,张春山已经把两人的茶都泡上了。
张春山拉过一把椅子给儿子,“坐吧。你脸色不好,情绪也不大对。你要多注意休息。”
张保国说,“这些天太累了些。搞完私营企业上市公司预备队调研,又去协调烂尾楼的产权转让。不碍事。王市长也在连轴转。爸,你觉得平阳的医疗设施……”
张春山说,“医院如今比衙门还衙门,医院的领导如今比官员还官员。现在医疗系统是计划经济遗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完整堡垒了。医生听主任的,主任听院长的,院长听局长的,局长听厅长的,厅长听部长的,整个医疗卫生系统,组织纪律的严密,恐怕只有部队才能与之相比了。一切工作都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真让人无话可说、无懈可击。可这局长、厅长、部长只听谁的呢?你肯定比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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