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谈友_蔡澜【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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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那种表情,我们当年不懂得吗?也不是。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我们认为已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已经得了。你们上一辈子的,有点迂腐。

  但也有疑问:自己老了之后,做事会不会像老辈子的人那么顽固?"那就要看,要求我做事的人,值不值得我尊敬?"年轻人最后定下自己的标准。

  通常,愈是在身边的人愈不懂得珍惜这种缘份。年轻人对刚认识的,反而更好,舍命陪君子就舍命陪君子吧!

  渐渐地,年轻人也变成了一个顽固的老头,他有自己的要求,有自的水准,对比他年轻的已看不顺眼:"做事怎么可以那么没头没尾呢?我们这辈子的人,不是那样的。"

  从来,我们做人,总是忘记自己年轻过。"我们这辈子的人"这句话,才会产生。

  大丈夫

  十年前,斧山道上的嘉禾片厂,每天不断徘徊着几个日本女子,都是成龙的影迷,能看到他一眼,是她们一生最大的愿望。

  其中一个很瘦弱矮小,两颗大眼睛,像是唯一能看到她的东西,已经一连来了三天。

  我们在片厂上班的人看惯了,从来不与影迷们交谈。傍晚经过,听到她哝哝哎哎向警:巨询问,并非不懂得日语,而是哑子的发音。

  下着大雨,她畏缩在屋檐下,脸色苍白,片厂并没有餐厅,她站了整天,眼见就快晕倒。

  "你没事?"我用曰语问。

  她倾耳,原来连声音也听不到,就从和尚袋中取出纸和笔写下。"大丈夫。"她也写。

  这也是我第一句学到的日语,发音为daijyobu,和男子汉一点也搭不上关系,是"不要紧"的意思。

  我用手语请她到办公室坐着,给她倒上一杯热茶,再在纸上笔谈:"积奇在美国,不必等他回来。"

  "不是等成龙。"她摇头后写上,"我爱香港电影,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拍戏?"

  那年头不流行搭布景,拍摄都在空地进行。一只是一个工作人员的集中地。这几日天气不稳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外景,我写着要她回去。

  看她好生失望的表情,只能再和她谈两句,问道:"为什么那么爱看港产片?"

  "从香港电影中感觉到的活力,是日本片没有的。"她写,"我最想当演员。如果能在香港电影演一个角色,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不知量力,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写道:"当演员,需要讲对白。""我学。"她写:"一生悬命。"

  一生悬命issyokenmen,是拚命的意思,但身体上的缺陷。怎么强求?我点头,目送她走。

  第二年,她又回来。

  看到她疲弱的样子,我真担心。这时,她张开口:"dai一一dai一一daijoy一一daijyobu。"

  说完了这句"大丈夫",她满足笑了。

  第三年,她已会说issy。kenmen一生悬命。

  笔谈中,得知她学语言的过程。这个小女子竟然参加厂"东映演员训练班"学讲对白,自己又修阅读嘴唇动作课程。怎么l[:她进入训练班的她没说过,学费倒付丁不少。

  第四年,她来,又是哝哝哎哎一仁悬命说话,我要很留意听才懂得几句。刚好有部小资本的动作片拍摄,我请武术指导带她去现场看看。她开心死了,拍完戏,大概是工作人员同情她,请去九龙城的餐厅吃火锅。接着那几年,她没间断来港。之前总传真说何时抵达,我外游不在,她留下小礼物就走。

  去年她在我的办公室中看着书架j:那六七十本散文集,下了决心,向我说:"我要做作家。"

  对她的意愿我已不感到诧异,点头说:"好,等着你的作品。"

  前几天她义来了,捧了一人叠原稿纸,向我说:"出版已经决定。""恭喜你厂。"我说,"付你多少版税?"

  她摇头:"山版社要求我出两厅五十万曰圆。我一次过给了他们。"心中大叫不妙,但既成的事,刁;说扪兴话。

  "你替我纠七一下好吗?"她混,"书里有很多中国名词,我怕写得不对。"

  我点头答应。她高兴地走了。

  今夜看她的著作,只有一个错处,把《旺角卡门》的那个"卡"字写漏。

  书中充满对香港受到的感动,弥敦道上人头涌涌,新界小巷中的孤寂、西贡鲤鱼门的美食等。第一次来港,还幸运地被机师邀请人驾驶室,在万家灯火的启德机场下降。当然也少不了目睹电影摄制的震撼,以及对嘉禾片厂夷为平地的失落。

  从二十岁的少女,整整经过十年,今年已是二十,我从笔谈和对话中了解的她比书中更多更多两岁的时候发烧,从此义聋义哑的事,在书中只字不提。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父母在乡下开厂一间内衣裤的小,她一个人住在东京,经济独立,做电脑打字员,义当夜班护士助理,所受同事们的白眼和病人的欺负也只向我说过,被对方掴耳光整个人飞出去是常事。省吃俭用,钱花在来香港的机票和住宿,最后的那笔十五万块港币的储蓄拿来出书,有没有着落,还不知道。

  在作者简历上,她只写着:"九九四至一九九五年之间,演出东映录影带电影,当警车训练所职员,说过句对白。"

  弱小的她。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

  烧鹅先生

  今夜又在中环的"镛记"设宴。

  老板甘健成先生和我有深深的交情,常听我一些无理要求。为了答谢参加过我的旅行团团友,每次都在甘兄的餐厅举办大食会。菜式非特别不可。

  第一一次和甘兄研究金庸先生小说中的菜,只听过没吃过。做不做得出?

  "试试看,试试看。"是甘兄的口头禅。

  做出来的结果,令人满意。唯一不足的是"二十四桥明月夜"。书上说是黄蓉把豆腐镶在火腿中给洪公吃的,简直不可思议。经三番四次地商讨之后,我们决定把整只金华火腿锯开三分一当盖,用电钻在余下三分之二的肉上挖了二十四个洞,再用雪糕器舀出圆形的豆腐塞入洞里,猛火蒸之,做出来的豆腐当然皆人味。客人只食豆腐,火腿弃之,大呼过熄也。

  这席菜后来也搬到台湾去,为金庸先生的座谈会助兴,当地名人也来试过,大赞"镛记"的厨艺。

  之后我又出馊主意,向甘老板说:"才子袁枚写的《随园食单》也都只是听闻,要不要办一席?

  "试试看,试试看。"他又说。

  当晚客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熏煨肉",食谱写的是:"用酒将肉煨好,带汁上。木屑略熏之,不可太久,使干湿参半,香嫩异常。"

  甘兄依足古法,做了三次,我前来试过三次,才召集好友。"熏煨肉"分十小方块上桌,一桌十人,每人一块,早知一定有人叫"安哥",已做定了另一份,大家又一口吞下,第三次要吃,已经没了。

  最后这一回是临时举办的,没有时间试做试吃。要做些什么才好?我给甘兄三天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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