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了朝衡府的大门。
朝衡刚一下车,真幸就从曲廊那边跑过来。
"长官,您别惊讶,出大事了!"
真幸抓住朝衡的手,把他拉进大厅。
"怎么啦?喝醉了?节日之夜喝醉倒也是没办法的事。别弄什么事吓我呀。"
"但还是要吓一跳的。"
院子里挂着二十多个大灯笼,闪闪发光。大厅里的所有烛台都点上了蜡烛。朝衡看到新罗王子和高良等人在大厅里。再仔细一看,一个贫穷模样、老太婆似的女人站在其中。
"主人回来了。"李春对那女人轻声说道。
"这个女人是谁?"朝衡冷冷地问道。
女人浑身发抖,真幸脸色苍白。李春和张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您问她是谁,大人,这个人就是阿翼和阿翔的母亲,您忘了吗?"
真幸的声音在发抖,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我没忘。就因为我平时关心不够,羽栗的妻子可能已经死了。我能忘吗?"
"可能已经死了?!……您好好看看她的脸,不是跟阿翔一模一样吗?"
那女人想逃走,可被椅子脚绊住,跌倒了。真幸慌忙把她扶起,女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真幸,把这个女人放了。今天已经晚了,给她喝点热水,让她睡在用人的房间里。"
"什么?可这个人确实说出了阿翼、阿翔的名字。喂,乌鸦,你听到了吗?"
张鸠耸耸肩。
朝衡说道:"真幸,你冷静点,这个女人不是羽栗的妻子,这点我很清楚。"
真幸垂下了头。张鸠战战兢兢地插嘴道:"这个女人叫阿燕,前不久我才让她卖《无声报》的年历。她没有亲戚,不是真幸说的那个女人。我刚才受他的影响,心想还会有这等事吗?也跟着过来了。"
"你那里还印年历吗?"
年历为国家专卖,属秘书省管辖。张鸠搔着头,一脸糟糕的表情。
真幸还不死心,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朝衡。
不知怎么回事,真幸对这个发抖的、可怜的女人尊敬得不得了。他告别母亲和尊为兄长的阿翼和阿翔,来到这遥远的大唐。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的这种孤独和寂寞转移到了这个失明的女人身上。
"我说了好几次,这个女人长得跟阿翔一模一样。这还不行吗?您看看这封信。"
真幸把阿翼和阿翔写给母亲的信递给了朝衡。
"请看这个。刚才我读这封信时,她哭了。"
朝衡看了信,说道:
"真幸,好好听着。前几天,我看了羽栗吉麻吕托你带来的信,知道他的妻子后来怀了身孕。第二天我就尽最大努力,又作了一次调查。"
真幸两眼放光,抬眼看着朝衡。
"我派人对金鱼曲周边的住户逐个进行了调查。那一带住户换得很频繁,又是个贫民窟,没有一个人知道羽栗。而且在十年前,那一带被烧得精光。火灾发生在十一月末的深夜,人们都熟睡了。当时刮着大风,火势很快就蔓延开了。据说住在那里的人有一半,约三千人都烧死了。明白吗?现在在那个地方已找不到羽栗妻子曾住过的踪迹了。说不定在那次火灾中已经烧死了。当然,读了这样的信,我也希望她还在什么地方活着,我希望这是真的,但这种希望和眼前这个卖年历的女人完全是两回事。你这是把梦想和现实随随便便地联系在一起。这样的话,你在这个国家是生存不下去的。"
第二部分 第61节:十、元宵夜深沉(8)
真幸擦了擦眼泪,轻轻地把卖年历的女人扶起来。
"阿姨,对不起你了。今晚你就在这里暖和暖和,休息一晚再走。"
真幸仍沉浸在感伤中,没有清醒过来。
"大人,吵着您了,实在抱歉。"
"没什么,这也说明了你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朝衡说完便独自到院子里去了。
亮堂堂的灯笼的光刺着他。他突然焦躁地大声叫来用人,要他们立即把灯笼熄灭掉。
灯火熄灭,黑夜笼罩了院子。幽深的天空出现在头顶,点点星光飘落下来。
一瞬间,朝衡不知道了自己的所在。
之后,突然问自己:羽栗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但没有想起来。
他本来没有必要叫得出一个随从人员的妻子的名字,他没有那样的习惯,所以一时想不起羽栗妻子的名字也不是什么怪事。但对他来说,这件事还是个冲击。他拼命地在记忆中搜索着。
"对了,叫阿菊。吉麻吕那小子和那女子亲近时,常常高兴地朗诵陶渊明的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叫阿菊,菊花是美丽的。"朝衡似乎听到了羽栗那起劲的声音。
"阿倍大人,真是窝囊。为什么夫妇、母子不得不这样分开?为什么天子不恩准?"羽栗诉说着,声音仿佛是从肺腑中发出来的。
朝衡回过头叫了真幸。
"你知道阿翔他们母亲的名字吗?"
"不,不知道。"
"叫阿菊。"
"阿菊?好漂亮的名字。大人,我还不死心。也许说不定在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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