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亦不少,且其著书目的全为儿童,与《鄂宰四种》中念念不忘后生初学相
同,此意甚可感,亦实希有可贵。清朝乾嘉以后国学大师辈出,但其所经营
者本是名山事业,殆无意为小学生预备入门梯阶,故至今《说文》仍为难读
之书,所谓“小学”终非大人不能去翻看第一页也。王菉友于文字学想到童
蒙求我,虽是草创之作,历整整百年,还须推独步,思之可尊重,亦令后人
愧恧耳。蒯氏“广义”作于光绪辛丑,已是六十馀年后矣,却殊不足观,可
知此事甚难,愿力与识力如不相副,亦是徒尔。佛说因缘,疑此中正亦有之,
末法难挽,大士不出,吾辈乏力梵志坐树下慨叹弥日,复何补也。
□1939年
4月
13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新文字蒙求
晚清时代的学者里面有好些是我所佩服的人,现在只说某一方面的共有
两个,这便是王菉友与张香涛。或者要有人觉得奇怪,此二人有点列举得不
伦不类,这批评也颇有理,假如我们认为那是《说文释例》的与《劝学篇》
的作者。不过我这里的看法稍有不同,我把他们的《书目答问》《輶轩语》
与《文字蒙求》《教童子法》相提并论,其间自然可以有一种连系,共通的
特色是肯为后生初学指点说法,我所佩服的便是这一点。两三年前写《看书
偶记》曾约略说及,《读輶轩语》中有云:
“《复堂日记》卷三庚辰年下有一条云,阅《輶轩语》,不必穷高极深,
要为一字千金,可谓知言。六十年来世事变更,乃竟不见有更新的学术指南
书,平易诚挚,足与抗衡者,念之增慨。”又《读文字蒙求》中云:
“清朝乾嘉以后国学大师辈出,但其所经营者本是名山事业,殆无意为
小学生预备入门梯阶,故至今《说文》仍为难读之书,所谓小学,终非大人
不能去翻看第一叶也。王菉友于文字学上想到童蒙求我,虽是草创之书,历
整整百年,还须推独步,思之可尊重,亦令后人愧恧耳。”我常这样想,现
代的学者太是小乘的了,平常在研究所埋头用功,苦心著书,本是很好的事,
但其目的差不多就是写自己的博士论文,只要有惊人的新发明,即使转入牛
角湾去也无妨碍,这正是声闻乘的行为,至多是得到阿罗汉果,还仍是个自
了汉罢了。大乘菩萨的众生无边誓愿度固然不容易做到,但是这样态度却是
学者所应有的,自己辛苦的得闻半偈,便当想念有些人无缘闻法,要怎样帮
助他们才好。学者为青年人设想,宁可耽误了自己的修行,分出点功夫来写
入门的书,此正是法施功德,可以与济贫相比,即使只是戋戋小书,而中含
大慈悲心则无有殊异。可惜的是这种人太少,好容易有了一个,后边就接不
上,我们小时候见到《书目答问》,这是如何的重宝呢,指引我们审择买书,
赛过有良师益友,可是眼看四十个年头过去了,还只是那一部书,近来范希
曾始有《补正》,未能算是新作,这与《文字蒙求》之后只有蒯礼卿的《广
义》一样。王菉友原书本来也是根据《说文》,但其中改变旧说、自出新意
的地方亦所在多有,《广义》于此等处却重引前说,或涉及阴阳五行,悉与
本文乖违,未免可笑。如月、巾下原文云:
“以上二字各有象形,不必谓之从冂也。”《广义》乃一一引《说文》,
云“从冂,二其饰也”,又云,“从冂,丨象系也”。卷首第一字为日字,
原文云:
“日中有黑影,初无定在,即所谓三足乌者也。”是完全以象形解释,
《广义》则加以玄学的说明云:
“太阳之精不亏,故从□,一以象形。中央之一,古文乙字之变。阳中
有阴,故日中有黑影,如离卦然。”此种说法以谈文字,既未必高明,持予
童蒙,更难领受矣。
上文所说张王二君的四种书,现在都很需要,因为是启蒙的或是初学工
具书,缺少这些,则学问不易发达,虽有专门家亦只是为学界做装饰而已。
不过我们所要的乃是新作,并非单是增订或注疏之类。例如“新书目答问”
的内容,应当于《书目答问》之上加上《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与《贩书偶记》
的分子,使读者一检即得,能知是书之刻本异同优劣,可以不合于大师之家
法,总须适于学子之实用。至于“新文字蒙求”,也用同样的方针,参加古
今中外的材料,不必定想把文字学的精义传授给人,至少能引起青年人对于
汉字的一点兴趣,就很好了。王氏自述中云:
雪堂谓筠曰,人之不识字也,病于不能分。苟能分一字为数字,则
点画必不可以增减,且易记而难忘矣。苟于童蒙时先令知某为象形,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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