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但原则上我想总是一致的,至少我们的看法可以如此。要举出充分的例
来,有点可惜珍贵的纸,姑且把别家割爱了,只引用无名氏的词本,而且只
以关于书生生活为限,这就是上文所谓迂儒的一类。如《考试》十首之一云:
水陆交驰应试来,桥头门外索钱财,乡谈一怒人难懂,
被套衣包已割开。
其二云:
惯向街头雇贵车,上车两手一齐爬,主人拱手时辰久,
靠着门旁叫腿麻。
又其三云:
短袍长褂着镶鞋,摇摆逢人便问街,扇络不知何处去,
昂头犹自看招牌。
这里把南来的考相公写得神气活现,虽然牛山和尚曾有老僧望见遍身酥之
咏,对于游山相公大开玩笑,现今一比较却是后来居上多多了。又《教馆》
十首亦多佳作,今录其二首云:
一月三金笑口开,择期启馆托人催,关书聘礼何曾见,
自雇驴车搬进来。
又其八云:
偶尔宾东不合宜,顿思逐客事离奇,一天不送先生饭,
始解东君馆已辞。
其十云:
谋得馆时盼馆开,未周一月已搬回,通称本是教书匠,
随便都能雇得来。
这诗真是到现在还有生命,凡是做过书房或学堂的先生的人谁看了都觉得难
过。近年坊间颇盛行的四大便宜的俚语云,挤电车,吃大盐,贴邮票,雇教
员。教书匠的名号至今存在,那么受雇解雇的事自然也是极寻常的事,这条
原理不料在一百三十年前已经定下了。替塾师诉苦的打油诗向来不少,如《捧
腹集》中就有《青毡生随口曲》七绝十四首,蒙师叹七律十四首,可是无论
处境怎样窘迫,也还不过是“栗爆偶然攒一个,内东顷刻噪如鸦”之类而已,
不至于绝食示意,立刻打发走路。《随口曲》有云:
一岁修金十二千,节仪在内订从前,适来有件开心事,
代笔叨光夹百钱。
原注云,市语以二百为夹百。
乡馆从来礼数宽,短衫单裤算衣冠,燥脾第一新凉候,
赤脚蓬头用午餐。
最难得是口头肥,青菜千张又粉皮,闻说明朝将戽溇,
可能晚膳有鳑■。
这样看来,塾师生活里也还有点有趣的地方,不似都门教馆的一味暗淡,岂
海宁州的境况固较佳乎,理或有之,却亦未敢断言也。(民国乙酉年六月十
五日)
□1945年作,1961年刊“三育”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知堂乙酉文编》
漫谈四库全书
中国读书人说起《四库全书》来,总是五体投地的佩服,这其实是错误
的。旧的人不必说了,新的受了欧美人的影响,也都觉得这是一宗了不得的
文化遗产,至于它的实在价值却全不大明瞭。《四库》是什么呢?这只是清
朝乾隆帝弘历所开办的图书馆,收集的东西虽不少,却都是经过誊写、不讲
校勘的抄写本,装潢好看,内容并不可靠,远不及后来诸家各校本之有学术
价值,此其一。有些古刊珍本,另存别处,不在《四库》之内,因为《四库
全书》是要板本大小一律,都是由举人秀才等手抄而成的。这些科举出身的
老爷们本来不懂得什么是学术,抄写编纂只当作差使公事办,而皇帝是天作
之圣,君师合一,更是任意妄为,有如乾隆尊崇关羽,改谥法壮缪为忠武,
并将陈寿《三国志》里的本文也改掉了。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鹿部麋字下
注云:
乾隆三十一年,纯皇帝目验御园麈角于冬至皆解,而糜角不解,敕
改时宪书之麋角解之麋为麈,臣固知今所谓麈正古所谓麋也。
王筠《说文句读》又部爪字下注云:
《康熙字典》引云,象其甲指端生形,此乃内府善本,筠未曾见。
段王皆是谨饬的学者,绝不敢以文字贾祸,这里却也忍不住要讽刺一下了。
清朝系异族,对于书中说到夷夏问题的地方非常注意,古代泛论的悉加删改,
近时直说的则全体抹杀,禁书与文字狱是其结果,可以说是《四库全书》的
一个大收获,此其二。我们只举前者,即是删改古书的例来看。《四库》中
有一部晋皇侃所著的《论语疏》,是极难得的古书,《知不足斋丛书》内有
翻刻本,可是这里发现一件怪事,同是知不足斋所刻的,假如你运气够好,
便会得到两样不同的本子。请看《八佾》篇“夷狄之有君”一章,底下的两
本行款字数都是一样,而文句完全不同。为什么呢?这便因为皇氏原注贬斥
夷狄,皇帝见了生气,叫翰林们改,也亏得他们辛苦经营,依照原有字数,
改作补入,知不足斋也照样挖改,所以与前印本截然不同了。关于这件事,
记得鲁迅曾有文章详细讲过,读者可以查考。
康熙乾隆两朝编纂了好些类书,如《康熙字典》、《佩文韵府》、《渊
鉴类函》,至今同《四库全书》一样为读书人所称道不衰,这也是中华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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