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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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甚知继庄,间有知之者则以继庄与圣叹并称,又咄咄怪事也。圣叹小

  才耳,学无根柢,继庄何所取而许可之,乃以万季野尚有来满而心折于

  圣叹,则吾无以知之。然继庄终非圣叹一流,吾不得不为别白也。

  谢山虽有学问却少见识,故大惊小怪,其实这一个大不可解很易解,《广阳

  杂记》卷二有此两则云:

  余观世之小人未有不好唱歌看戏者,此性天中之《诗》与《乐》也,

  未有不看小说听说书者,此性天中之《书》与《春秋》也,未有不信占

  卜祀鬼神者,此性天中之《易》与《礼》也。圣人六经之教原本人情,

  而后之儒者乃不能因其势而利导之,百计禁止遏抑,务以成周之刍狗茅

  塞人心,是何异壅川使之不流,无怪其决裂溃败也。夫今之儒者之心为

  刍狗之所塞也久矣,而以天下大器使之为之,爰以图治,不亦难乎。

  余尝与韩图麟论今世之戏文小说。图老以为败坏人心莫此为甚,最

  宜严禁者。余曰,先生莫作此说,戏文小说乃明王转移世界之大枢机,

  圣人复起不能舍此而为治也。图麟大骇。余为之痛言其故,反复数千言,

  图麟拊掌掀髯,叹未曾有。彼时只及戏文小说耳,今更悟得卜筮祠祀为

  《易》《礼》之原,则六经之作果非徒尔已也。

  茅塞儒者之心盖已久矣,此段道理本甚平实的确,然而无人能懂,便是谢山

  似亦不解,当时盖唯继庄圣叹能知之耳。圣叹评《离骚》《南华》《史记》

  《杜诗》《西厢》《水浒》,以次序定为“六才子”,此外又取《易》《左

  传》等一律评之,在圣叹眼中六经与戏文小说原无差别,不过他不注重转移

  世界的问题而以文章秘妙为主,这一点是他们的不同而已。说到这里,冯梦

  龙当然也是他们的同志,他的倾向与圣叹相近,但他又不重在评点,而其活

  动的范围比圣叹也更为博大。说也奇怪,圣叹著述有流传而梦龙简直不大有

  人知道,吾友马隅卿先生搜集梦龙著作最多,研究最深,为辑《墨憨斋遗稿》,

  容肇祖先生曾撰论考发表,始渐见知于世。墨憨斋在文学上的功绩多在其所

  撰或所编的小说戏文上,此点与圣叹相同,唯量多而质稍不逮,可以雄长当

  时而未足津逮后世,若与圣叹较盖不能不坐第二把交椅了,但在另一方面别

  有发展,即戏文小说以外的别种俗文学的编选,确是自具手眼,有胆识,可

  谓难能矣。梦龙集史传中笑谈,编为《古今谭概》,又集史传中各种智计,

  编为《智囊》正续两编,此外复编《笑府》十三卷,则全系民间笑话也。今

  《谭概》尚可见到,后人改编为《古笑史》,有李笠翁序,亦不难得,《智

  囊》稍希见,而《智囊补》则店头多有,且此种类似的书亦不少,如《智品》

  《遣愁集》皆是,唯《笑府》乃绝不可见,闻大连图书馆有一部,又今秋往

  东京在内阁文库亦曾一见而已。《笑府》有墨憨斋主人序曰:

  古今来莫非话也,话莫非笑也。两仪之混沌开辟,列圣之揖让征诛,

  见者其谁耶,夫亦话之而已。后之话今,亦犹今之话昔,话之而疑之,

  可笑也,话之而信之,尤可笑也。经书史,鬼话也,而争传焉;诗赋文

  章,淡话也,而争工焉;褒讥伸抑,乱话也,而争趋避焉。或笑人,或

  笑于人,笑人者亦复笑于人,笑于人者亦复笑人,人之相笑宁有已时。

  《笑府》,集笑话也,十三篇犹云薄乎云尔。或阅之而喜,请勿喜;或

  阅之而嗔,请勿嗔。古今世界一大笑府,我与若皆在其中供话柄。不话

  不成人,不笑不成话,不笑不话不成世界。布袋和尚,吾师乎,吾师乎。

  《笑府》所收笑话多极粗俗,与《笑林广记》里的相似,《广记》盖即

  根据《笑府》而改编者,但编者已不署名,到了后来再改为《一见哈哈笑》

  等,那就更不行了。笑话在中国古代地位本来不低,孔孟以及诸子都拿来利

  用过,唐宋时也还有人编过这种书,大约自道学与八股兴盛以后这就被驱逐

  出文学的境外,直到明季才又跟了新文学新思想的运动而复活过来,墨憨斋

  的正式编刊《笑府》,使笑话再占俗文学的一个坐位,正是极有意义的事。

  与这件事同样的有意义的,便是他的编刊《山歌》了。《山歌》一书未曾有

  人说起,近为吾乡朱君所得,始得一读,书凡十卷,大抵皆吴中俗歌,末一

  卷为《桐城时兴歌》,有序曰:

  书契以来,代有歌谣,太史所陈,并称风雅,尚矣。自楚骚唐律,

  争妍竞畅,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于诗坛,于是别之曰山歌,言田

  夫野竖矢口寄兴之所为,荐绅学士家不道也。唯诗坛不列,荐绅学士不

  道,而歌之权愈轻,歌者之心亦愈浅,今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虽然,

  桑间濮上,《国风》刺之,尼父录焉,以是为情真而不可废也。山歌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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