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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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俚甚矣,独非郑卫之遗欤?且今虽季世,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

  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苟其不屑假,而吾藉以存真,不亦可

  乎。抑令人想见上古之陈于太史者如彼,而近代之留于民间者如此,倘

  亦论世之林云尔。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其功与《挂枝儿》

  等,故录《挂枝儿》而次及《山歌》。

  案原书总题《童痴二弄》,然则其中应包含《挂枝儿》与《山歌》两种,

  今《挂枝儿》已佚,仅存其《山歌》这一部分耳。序中所言与刘继庄谓好唱

  歌为性天中之《诗》同一道理,继庄在《广阳杂记》卷四中又有一节,可以

  参证:

  旧春上元在衡山县,曾卧听采茶歌,赏其音调而于辞句懵如也。今

  又在衡山,于其土音虽不尽解,然十可三四领其意义,因之而叹古今相

  去不甚远,村妇稚子口中之歌而有十五国之章法,顾左右无与言者,浩

  叹而止。

  袁中郎《锦帆集》卷二《小修诗序》中亦云:

  且夫天下之物孤行则必不可无,必不可无,虽欲废焉而不能;雷同

  则可以不有,可以不有,则虽欲存焉而不能。故吾谓今之诗文不传矣,

  其万一传者,或今闾阎妇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类,犹是

  无闻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而

  发,倘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

  此种意义盖当时人多能言之,唯言之不难,实行乃为难耳。墨憨斋编刊《童

  痴二弄》,所以可说是难能可贵,有见识,有魄力,或者这也是明末风气,

  如袁中郎在《觞政》中举《金瓶梅》为必读书,无人见怪,亦未可知,但总

  之此类署名编刊的书别无发见,则此名誉仍不得不归之墨憨斋主人也。

  《山歌》十卷中所收的全是民间俗歌,虽然长短略有不同,这在俗文学

  与民俗学的研究上是极有价值的。中国歌谣研究的历史还不到二十年,搜集

  资料常有已经晚了之惧,前代不曾有一总集遗传下来,甚是恨事,现在得到

  这部天崇时代的民歌集,真是望外之喜了。还有一层,文人录存民歌,往往

  要加以笔削,以至形骸徒存,面目全非,亦是歌谣一劫,这部《山歌》却无

  这种情形,能够保存本来面目,更可贵重,至于有些意境文句,原来受的是

  读书人的影响,自然混入,就是在现存俗歌中也是常有,与修改者不同,别

  无关系。从前有人介绍过《白雪遗音》,其价值或可与《山歌》比,惜只选

  刊其一部分,未见全书,今朱君能将《山歌》复印行世,其有益于学艺界甚

  非浅鲜矣。关于冯梦龙与《山歌》的价值,有马隅卿顾颉刚两先生之序论在,

  我只能拉杂写此一篇,以充跋文之数而已。

  中华民国念三年十一月念四日,识于北平苦茶庵。

  □1934年作,1935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茶随笔》

  刘香女①

  离开故乡以后,有十八年不曾回去,一切想必已经大有改变了吧。据说

  石板路都改了马路,店门往后退缩,因为后门临河,只有缩而无可退,所以

  有些店面很扁而浅,柜台之后刚容得下一个伙计站立。这倒是很好玩的一种

  风景,独自想象觉得有点滑稽,或者檐前也多装着蹩脚的广播收音机,吱吱

  喳喳地发出非人间的怪声吧。不过城郭虽非,人民犹是,莫说一二十年,就

  是再加上十倍,恐怕也难变化那里的种种琐屑的悲剧与喜剧。

  木下■太郎诗集《食后之歌》里有一篇《石竹花》,民国十年曾译了出

  来,收在《陀螺》里,其词云:

  走到薄暮的海边,

  唱着二上节的时候,

  龙钟的盲人跟着说道,

  古时人们也这样的唱也!

  那么古时也同今日没有变化的

  人心的苦辛,怀慕与悲哀。

  海边的石墙上,

  淡红的石竹花开着了。

  近日承友人的好意,寄给我几张《绍兴新闻》看。打开六月十二日的一

  张来看时,不禁小小的吃一惊,因为上面记着一个少女投井的悲剧。大意云:

  城东镇鱼化桥直街陈东海女陈莲香,现年十八岁,以前曾在城南狮

  子林之南门小学读书,天资聪颖,勤学不倦,唯不久辍学家居,闲处无

  俚,辄以小说如《三国志》等作为消遣,而尤以《刘香女》一书更百看

  不倦,其思想因亦为转移。民国二十年间由家长作主许字于严某,素在

  上海为外国铜匠,莲香对此婚事原表示不满,唯以屈于严命,亦无可如

  何耳,然因此态度益趋消极,在家常时茹素唪经,已四载于兹。最近闻

  男家定于阴历十月间迎娶,更觉抑郁,乃于十一日上午潜行写就遗书一

  通,即赴后园,移开井栏,跃入井中自杀。当赴水前即将其所穿之黑色

  哔叽鞋脱下,搁于井旁之树枝上,遗书则置于鞋内。书中有云,不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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