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后来在北平友人家里,看见滦州影戏演这一出戏,又记忆了起来,曾
写了一首诗,题曰《白蛇传》,现在转录于此,看似游戏,意思则照例原是
很正经的。其诗云:
顷与友人语,谈及白蛇传。缅怀白娘娘,同声发嗟叹。
许仙凡庸姿,艳福却非浅。蛇女虽异类,素衣何轻倩。
相夫教儿子,妇德亦无间。称之曰义妖,存诚亦善善。
何处来妖僧,打散双飞燕。禁闭雷峰塔,千年不复旦。
滦州有影戏,此卷特哀艳。美眷终悲剧,儿女所怀念。
想见合钵时,泪眼不忍看。女为释所憎,复为儒所贱。
礼教与宗教,交织成偏见。弱者不敢言,中心怀怨恨。
幼时翻弹词,文句未能念。绝恶法海像,指爪掐其面。
前后掐者多,面目不可辨。迩来廿年前,塔倒经自现。
白氏已得出,法海应照办。请师入钵中,永埋西湖畔。
□1945年作,1961年刊“三育”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知堂乙酉文编》
聊斋志异
听说苏联现在翻译中国旧文学,有陶渊明李白白居易等人的诗,这也是
平常的事,但是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是说小说类中有《聊斋志异》。本来
《聊斋志异》是中国旧说部中之佳作,与《阅微草堂笔记》并驾齐驱,代表
古小说的两派,正如《阅微草堂》是近代化的志怪书,《聊斋》继承唐代的
传奇文,集其大成,二百多年来他们在文坛上占着势力,那是并非偶然的。
英国人佳尔斯很早把《聊斋》译成英文,大概读者多觉得比李白杜甫更
有兴味,难道洋人真只懂得稗官野史的么,这当然不是的。大家都说《聊斋》
专讲狐鬼,这正上了作者的大当,他写的故事里的狐鬼,除了忽然而至,■
然而灭之外,哪里有狐味鬼气?例如《青凤》与《连琐》两篇,可以算作代
表,里边所有的还不只是普通痴男怨女,缠绵歌泣的事情么?他也可以当做
人事来写,但是那么的讲室女偷情,寡妇夜奔,岂不违反礼教,《西厢记》
便是前车,正人君子不及谋害王实甫,只好叫他下地狱,蒲留仙于此能无戒
心?他之多替狐鬼讲恋爱,并非他懂得狐鬼的情状,实乃是礼教不准他写人
的恋爱之故也,因此在这一点上很有价值。
外国重视《聊斋》,与重视《西厢》相同,取其能言情,非取其言狐鬼。
所以有人以为《聊斋》是民俗的材料,这也是不正确的,资料当然不是没有,
但在其最好的几个长篇中则除了人物是超自然的以外别无什么特殊的东西。
学《聊斋》最好的要算王韬的《淞隐漫录》,他喜写男女私情,但那时
有妓女可作材料,所以他不必再去借助于狐鬼了。
□1950年
3月
4日刊《亦报》,署名十山
□收入《饭后随笔》
聊斋稿本
《聊斋志异》的稿本我见过一册石印本,是袁金铠所印,伪满时有人在
东北见到他,据说底本还在他那里,不过现在如何那就不知道了。石印本并
非完整的一卷,乃是选择若干则品凑起来的,有的是刊本中所无的,有的似
是誊清本,与刊本一样,有的则是底稿,上边经过好些删改,这改本便与刊
本相同了。末一类不多几篇,看了也很有意思,不过也可能怀疑是伪造的,
因为这很巧之中便有点疑窦,虽然袁氏是绝对相信他的真实的。假如袁氏所
信不错,而这底本还存在,那么这改的笔迹当然是蒲留仙的无疑,要查考对
联的真假这是最好的标准了。
世间所说的蒲氏稿本有的是鼓词,后来刊行的已有好几种,有的是《志
异》的抄本,大概在乾隆中付刊以前传抄本一定不很少,这便不能说是蒲氏
稿本,更不会是他的手笔了。我所见石印本中改笔的字仿佛似欧似柳的一体,
不过记忆很是模糊,所以也不能确说了。
□1950年
12月
1日刊《亦报》,暑名十山
□未收入自编文集
西游记
我有一个长辈是前清翰林,他的学问大概与一般的太史公无甚差别,也
没有留下诗文著作,只在上海盛行诗社时,什么“几生修得到客”等人轮流
主社征诗,他也做过些《惜花四律》,《水月电灯曲》之类,又编了若干笑
话,发表在社刊上,那时代大约是庚子前后吧。他却有一种奇怪的意见,说
小孩专读经书八股,容易变成呆子,必须先教他看小说,思想灵活了,有了
看书的兴趣,再引他回过去用功,才能前进,至少也可免于淤塞不通。小说
中间他说是《西游记》最好,小孩喜欢看,书也做得巧妙,举的例不知道是
哪一回,说孙猴打败逃至一处,变成一座庙,只苦于尾巴没法安顿,只好化
作一根旗竿竖在那里,可是追的人来到了立即看破,因为世界上没有过在庙
后边单竖一根旗竿的。《西游记》虽是说取经的故事,却极少佛教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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