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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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只是平凡人的平凡生活,——这却正是现实。特别的光明与黑暗固然也

  是现实之一部,但这尽可以不去写他,倘若自己不曾感到欲写的必要,更不

  必说如没有这种经验。文学不是实录,乃是一个梦:梦并不是醒生活的复写,

  然而离开了醒生活梦也就没有了材料,无论所做的是反应的或是满愿的梦。

  冯君所写多是乡村的儿女翁媪的事,这便因为他所见的人生是这一部分,—

  —其实这一部分未始不足以代表全体:一个失恋的姑娘之沉默的受苦未必比

  蓬发薰香,着小蛮靴,胸前挂鸡心宝石的女郎因为相思而长吁短叹,寻死觅

  活,为不悲哀,或没有意思。将来著者人生的经验逐渐进展,他的艺术也自

  然会有变化,我们此刻当然应以著者所愿意给我们看的为满足,不好要求他

  怎样地照我们的意思改作,虽然爱看不爱看是我们的自由。

  冯君著作的独立的精神也是我所佩服的一点。他三四年来专心创作,沿

  着一条路前进,发展他平淡朴讷的作风,这是很可喜的。有弗罗倍耳那样的

  好先生,别林斯奇那样的好批评家,的确值得也是应该听从的,但在中国哪

  里有这些人;你要去找他们,他不是叫你拿香泥塑一尊女菩萨,便叫你去数

  天上的星,结果是筋疲力尽地住手,假如是聪明一点。冯君从中外文学里涵

  养他的趣味,一面独自走他的路,这虽然寂寞一点,却是最确实的走法,我

  希望他这样可以走到比此刻的更是独殊的他自己的艺术之大道上去。

  这种丛书,向来都是没有别人的序的,但在一年多前我就答应冯君,出

  小说集时给做一篇序,所以现在不得不写一篇。这只代表我个人的意见,并

  不是什么批评。我是认识冯君,并且喜欢他的作品的,所以说的不免有点偏,

  倘若当作批评去看,那就有点像“戏台里喝彩”式的普通评论,不是我的本

  意了。

  一九二五年九月三十日,于北京。

  □1925年

  10月刊《语丝》48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歌谣与妇女序

  歌谣的研究与神话传说一样有好几方面。这都是有长远的历史而现在流

  传于民间的,所以具有一种特异的性质,即是,他可以说是原始文学的遗迹,

  也是现代民众文学的一部分;我们可以从那里去考查馀留着的蛮风古俗,一

  面也可看出民间儿女的心情,家庭社会中种种情状,作风俗调查的资料。有

  些有考据癖的朋友,把歌谣传说的抄本堆在书桌上,拉长了面孔一篇篇的推

  究,要在里边寻出高尚雅洁的文章的祖宗,或是找出吃人妻兽拜树迎蛇等荒

  唐的迹象,写成一篇文论,于文化史的研究上放一道光明,这是一种办法,

  是我所极尊重的。或者有人拿去当《诗经》读,说这是上好的情诗,并且看

  出许多别的好处来,我虽然未必是属于这一派,但觉得这种办法也是别有意

  思。在这二者之外,或不如说二者之间,还有一种折中的方法,从歌谣这文

  艺品中看出社会的意义来,实益与趣味两面都能顾到,在中国此刻歌谣研究

  刚才开始的时候,这类通俗的办法似乎是最为适当而且切要。

  刘经庵君所编的《歌谣与妇女》可以说是第三类的代表著作。我知道刘

  君最初是在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那时他在卫辉,寄来几百首的河北歌谣,

  都是他自己采集的,后来在燕京大学才和他会见。刘君努力于歌谣采集事业,

  也并热心于研究,《歌谣与妇女》即是成绩之一。他的办法是聚集各处关于

  妇女生活的歌谣,分别部类,加以解说,想从这民间风诗中间看出妇女在家

  庭社会中的地位,以及她们个人身上的苦乐。这是一部歌谣选集,但也是一

  部妇女生活诗史,可以知道过去和现在的情形——与将来的妇女运动的方

  向。中国妇女向来不但没有经济政治上的权利,便是个人种种的自由也没有,

  不能得到男子所有的几分,而男子自己实在也还过着奴隶的生活,至于所谓

  爱的权利在女子自然更不必说了。但是这种不平不满,事实上虽然还少有人

  出来抗争,在抒情的歌谣上却是处处无心的流露,翻开书来即可明瞭的看出,

  就是末后的一种要求我觉得在歌谣唱本里也颇直率的表示着;这是很可注意

  的事,倘若有人专来研究这一项,我相信也可成就一本很有趣味更是很有意

  思的著作。

  北京大学搜集歌谣已有六七年了,因为没有宣传机关,知道的人很少,

  寄稿也就不多,到了《歌谣周刊》出后,这才有些成绩。刘君这部书出去,

  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研究的兴趣,于文化与妇女诸问题外更注目于歌谣,使我

  们的歌谣传说搜集的事业得些助力,能有较好的成就,那是我最大的喜悦了。

  一九二五年十月五日,于北京,周作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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