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现今重新发达起来罢了。由板桥冬心溯而上之这班明朝文人再上连东坡山
谷等,似可编出一本文选,也即为散文小品的源流材料。此件事似大可以做,
于教课者亦有便利。现在的小文与宋明诸人之作在文字上固然有点不同,但
风致实是一致,或者又加上了一点西洋影响,使他有一种新气息而已。”十
五年十一月在重刊《陶庵梦忆》序上也说:
“我常这样想,现代的散文在新文学中受外国的影响最少,这与其说是
文学革命的,还不如说是文艺复兴的产物,虽然在文学发达的程途上复兴与
革命是同一样的进展。在理学与古文没有全盛的时候,抒情的散文也已得到
相当的长发,不过在学士大夫眼中自然也不很看得起。我们读明清有些名士
派的文章,觉得与现代文的情趣几乎一致,思想上固然难免有若干距离,但
如明人所表示的对于礼法的反动则又很有现代气息了。”十七年五月作《杂
拌儿》跋,引了上边这一节之后又说道:
“唐宋文人也作过些性灵流露的散文,只是大部自认为文章游戏,到了
要做正经文章时便又照着规矩去做古文。明清时代也是如此,但是明代的文
艺美术比较地稍有活气,文学上颇有革新的气象,公安派的人能够无视古文
的正统,以抒情的态度作一切的文章,虽然后代批评家贬斥他们为浅率空疏,
实际却是真实的个性的表现,其价值在竟陵派之上。以前的文人对于著作的
态度可以说是二元的,而他们则是一元的,在这一点上与现代写文章的人正
是一致。现在的人无论写什么都用白话文,也就是统一的一例,与庚子前后
的新党在《爱国白话报》上用白话,自己的名山事业非用古文不可的绝不相
同了。以前的人以为文是以载道的东西,但此外另有一种文章却是可以写来
消遣的,现在则又把他统一了,去写或读可以说本以消遣,但同时也就是传
了道了,或是闻了道。除了还是想要去以载道的老少同志以外,我想现在的
人的文学意见大抵是这样,这也可以说是与明代的新文学家的意思相差不远
的。在这个情形之下,现在的文学——现在只就散文说——与明代的有些相
像,正是不足怪的,虽然并没有模仿,或者也还很少有人去读明文,又因时
代的关系在文字上很有欧化的地方,思想上也自然要比四百年前有了明显的
改变。现代的散文好像是一条湮没在沙土下的河水,多少年后又在下流被掘
了出来,这是一条古河,却又是新的。”在上文又曾这样说:
“这风致是属于中国文学的,是那样地旧而又这样地新。”这一句话我
觉得说的颇得要领。同年十一月作《燕知草》跋,有云:
“我也看见有些纯粹口语体的文章,在受过新式中学教育的学生手里写
得很是细腻流丽,觉得有造成新文体的可能,使小说戏剧有一种新发展,但
是在论文,——不,或者不如说小品文,不专说理叙事而以抒情分子为主的,
有人称他为絮语过的那种散文上,我想必须有涩味与简单味,这才耐读,所
以他的文词还得变化一点,以口语为基本,再加上欧化语,古文,方言等分
子,杂糅调和,适宜地或吝啬地安排起来,有知识与趣味的两重的统制,才
可以造出有雅致的俗语文来。我说雅,这只是说自然大方的风度,并不要禁
忌什么字句,或者装出乡绅的架子。平伯的文章便多有这些雅致,这又就是
他近于明朝人的地方。不过我们要知道,明朝的名士的文章诚然是多有隐遁
的色彩,但根本却是反抗的,有些人终于做了忠臣,如王谑庵到复马士英的
时候便有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的话,大多数的真正文人的反
礼教的态度也很显然,这个统系我相信到了李笠翁袁子才还没有全绝,虽然
他们已都变成了清客了。
“中国新散文的源流我看是公安派与英国的小品文两者所合成,而现在
中国情形又似乎正是明季的样子,手拿不动竹竿的文人只好避难到艺术世界
里去,这原是无足怪的。我常想,文学即是不革命,能革命就不必需要文学
及其他种种艺术或宗教,因为他已有了他的世界了。接着吻的嘴不再要唱歌,
这理由正是一致。但是,假如征服了政治的世界而在别的方面还有不满,那
么当然还有要到艺术世界里去的时候,拿破伦在军营中带着《少年维特的烦
恼》可以算作一例。文学所以虽是不革命,却很有他的存在的权利与必要。”
二十一年十一月所写《杂拌儿之二》序中云:
“所谓言与物者何耶,也只是文词与思想罢了,此外似乎还该添上一种
气味。气味这个字仿佛有点暧昧而且神秘,其实不然。气味是很实在的东西,
譬如一个人身上有羊膻气,大蒜气,或者说是有点油滑气,也都是大家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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