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84)

阅读记录

  辨别出来的。这样看去,三代以后的文人里我所喜欢的有陶渊明颜之推两位

  先生,恰巧都是六朝人物。此外自然也有部分可取,即如上边所说五人(案

  即白采、苏曼殊、沈复、史震林、盛此公)中,沈三白史梧冈究竟还算佼佼

  者,《六记》中前三篇多有妙文,《散记》中记游纪风物如卷二记蟋蟀及姑

  恶鸟等诸文皆佳,大抵叙事物抒情绪都颇出色,其涉及人生观处则悉失败也。

  孔子曰,曷各言尔志。我们生在这年头儿,能够于文字中去找到古今中外的

  人听他言志,这实在已是一个快乐,原不该再去挑剔好丑。但是话虽如此,

  我们固然也要听野老的话桑麻,市侩的说行市,然而友朋间气味相投的闲话,

  上自生死兴衰,下至虫鱼神鬼,无不可谈,无不可听,则其乐益大,而以此

  例彼,人情又复不能无所偏向耳。

  “胡乱的讲到这里,对于《杂拌儿之二》我所想说的几句话可以接得上

  去了。平伯那本集子里所收的文章大旨仍旧是杂的,有些是考据的,其文词

  气味的雅致与前编无异,有些是抒情说理的,如《中年》等,这里边兼有思

  想之美,是一般文士之文所万不能及的。此外有几篇讲两性或亲子问题的文

  章,这个倾向尤为显著。这是以科学常识为本,加上明净的感情与清澈的理

  智,调和成功的一种人生观,以此为志,言志固佳,以此为道,载道亦复何

  碍。此刻现在中古圣徒遍于目前,欲找寻此种思想盖已甚难,其殆犹求陶渊

  明颜之推之徒于现代欤。”

  以上都是我对于新文学的散文之考察,陆续发表在序跋中间,所以只是

  断片,但是意思大抵还是一贯,近十年中也不曾有多大的变更。二十一年夏

  间的北平辅仁大学讲演即是以这些意思为根据,简单地联贯了一下。《中国

  新文学的源流》第二讲中云:

  “对于这复古的风气揭了反叛的旗帜的,是公安派和竟陵派。公安派的

  主要人物是三袁,即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人,他们是万历朝的人物,

  约当西历十六世纪之末至十七世纪之初。因为他们是湖北公安县人,所以有

  了公安派的名称。他们的主张很简单,可以说和胡适之先生的主张差不多。

  所不同的,那时是十六世纪,利玛窦还没有来中国,所以缺乏西洋思想。(他

  们也有新思想,乃是外来的佛教,借来与儒教思想对抗。)假如从现代新文

  学的主张要减去他所受到的西洋影响,科学哲学以及文学各方面的,那便是

  公安派的思想和主张了。而他们对于中国文学变迁的看法,较诸现今的谈文

  学的人或者还要更清楚一点。理论和文章都很对很好,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

  到清朝他们的著作便都成为禁书了,他们的运动也给乾嘉的文人学者所打倒

  了。”

  我相信新散文的发达成功有两重的因缘,一是外援,一是内应。外援即

  是西洋的科学哲学与文学上的新思想之影响,内应即是历史的言志派文艺运

  动之复兴。假如没有历史的基础,这成功不会这样容易,但假如没有外来思

  想的加入,即使成功了也没有新生命,不会站得住。关于言志派我在《中国

  新文学的源流》第三讲中略有说明云:

  “言志派的文学可以换一名称,叫做即兴的文学;载道派的文学也可以

  换一名称,叫做赋得的文学。古今来有名的文学作品通是即兴文学。例如《诗

  经》上没有题目,《庄子》有些也无篇名,他们都是先有意思,想到就写下

  来,写好后再从文章里将题目抽出的。赋得的文学是先有题目,然后再按题

  作文。自己想出的题目作时还比较容易,考试所出的题目便有很多的限制,

  自己的意思不能说,必须揣摩题目中的意思,如题目是孔子的话,则须跟着

  题目发挥些圣贤道理,如题目为阳货的话,则又非跟着题目骂孔子不可。”

  末了这几句话固然是讲做真八股者的情形,但是一般的载道派也实在都是如

  此。我这言志载道的分派本是一时便宜的说法,但是因为诗言志与文载道的

  话,仿佛诗文混杂,又志与道的界限也有欠明瞭之处,容易引起缠夹,我曾

  追加地说明道:

  “言他人之志即是载道,载自己的道亦是言志。”这里所说即兴与赋得,

  虽然说得较为游戏的,却很能分清这两者的特质。重复地说,新散文里这即

  兴的分子是很重要的,在这一点上他与前一期的新文学运动即公安派全然相

  同,不过这相同者由于趋势之偶合,并不由于模拟或影响。我们说公安派是

  前一期的新文学运动,却不将他当作现今新文学运动的祖师,我们读公安派

  文发见与现代散文有许多类似处觉得很有兴味,却不将他当作轨范去模仿

  他。这理由是很简明的。新散文里的基调虽然仍是儒道二家的,这却经过西

  洋现代思想的陶熔浸润,自有一种新的色味,与以前的显有不同,即使在文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