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她说:
人的心在移动是常态,不移动是病理。幼少而不移动是为痴呆,成长而不移动则为
老衰的征候。
在花的趣味上,在饮食的嗜好上,在衣服的选择上,从少年少女的时代起,一生不
知要变化多少回。正是因为如此,人的生活所以精神的和物质的都有进步。..世人的俗
见常以为夫妇亲子的情爱是不变动的。但是在花与衣服上会变化的心,怎么会对于与自己
更直接有关系的生活倒反不敏感地移动呢?
就我自己的经验上说,这二十年间我们夫妇的爱情不知经过多大的变化来了。我们
的爱,决不是以最初的爱一贯继续下去,始终没有变动的,固定的静的夫妇关系。我们不
断的努力,将新的生命吹进两人的爱情里去,破坏了重又建起,锻炼坚固,使他加深,使
他醇化。..我们每日努力重新精神,每日建筑起以前所无的新的爱之生活。
我们不愿把昨日的爱就此静止了,再把他涂饰起来,称作永久不变的爱:我们并不
依赖这样的爱。我们常在祈望两人的爱长是进化移动而无止息。
倘若不然,那恋爱只是心的化石,不能不感到困倦与苦痛了罢。
我们曾把这意见告诉生田长江君,他很表同意,答说,‘理想的夫妇是每日在互换
爱的新证书的。’我却想这样的说,更适切的表出我们的实感,便是说夫妇是每日在为爱
的创作的。
凯本德在《爱与死之戏剧》上引用爱伦凯的话说,“贞义决不能约束的,
只可以每日重新地去赢得。”又说,“在古代所谓恋爱法庭上,武士气质的
人明白了解的这条真理,到了现今还必须力说,实在是可悲的事。恋爱法庭
所说明的,恋爱与结婚不能相容的理由之一,便是说妻决不能从丈夫那边得
到情人所有的那种殷勤,因为在情人当作恩惠而承受者,丈夫便直取去视若
自己的权利。”理想的结婚便是在夫妇间实行情人们每日赢得交互的恩惠之
办法。凯本德归结的说,“要使恋爱年年保存这周围的浪漫的圆光,以及这
侍奉的深情,便是每日自由给与的恩惠,这实在是一个大艺术。这是大而且
难的,但是的确值得去做的艺术。”这个爱之术到了现代已成为切要的研究,
许多学者都着手于此,所谓爱的创作就是从艺术见地的一个名称罢了。
中国关于这方面的文章,我只见到张竞生君的一篇《爱情的定则》。无
论他的文句有怎样不妥的地方,但我相信他所说的“凡要讲真正完全爱情的
人,不可不对于所欢的时时刻刻改善提高彼此相爱的条件,一可得了爱情上
时时进化的快感,一可杜绝敌手的竞争”这一节话,总是十分确实的。但是
道学家见了都着了忙,以为爱应该是永久不变的,所以这是有害于世道人心
的邪说。道学家本来多是“神经变质的”(Neurotic),他的特征是自己觉
得下劣脆弱;他们反对两性的解放,便因为自知如没有传统的迫压他必要放
纵不能自制,如恋爱上有了自由竞争他必没有侥幸的希望。他们所希冀的是
异性一时不慎上了他的钩,于是便可凭了永久不变的恋爱的神圣之名把她占
有专利,更不怕再会逃脱。这好像是“出店不认货”的店铺,专卖次货,生
怕买主后来看出破绽要来退还,所以立下这样规则,强迫不慎的买主收纳有
破绽的次货。真正用爱者当如园丁,想培养出好花,先须用上相当的精力,
这些道学家却只是性的渔人罢了。大抵神经变质者最怕听于自己不利的学
说,如生存竞争之说很为中国人所反对,这便因为自己没有生存力的缘故,
并不是中国人真是酷爱和平:现在反对爱之移动说也正是同样的理由。但是
事实是最大的威吓者,他们粉红色的梦能够继续到几时呢。
爱是给与,不是酬报。中国的结婚却还是贸易,这其间真差得太远了。
〔附记〕近来阅蔼理斯的《性的心理研究》第五卷《色情的象征》,第
六章中引法国泰耳特(G.Tarde)的论文《病的恋爱》,有这几句话:“我们
在和一个女人恋爱以前,要费许多时光;我们必须等候,看出那些节目,使
我们注意,喜悦,而且使我们因此掩过别的不快之点。不过在正则的恋爱上,
那些节目很多而且常变。恋爱的真义无非是一种环绕着情人的航行,一种探
险的航行而永远得着新的发见。最诚实的爱人,不会两天接续的同样的爱着
一个女人。”他的话虽似新奇,却与《爱的创作》之说可以互相参证。
编订时追记。
□1923年
7月
15日刊《晨报副镌》,署名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汉译古事记神代卷引言
绍原兄,
让我把这鹅毛似的礼物,
远迢迢的从西北城,
送到你的书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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