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于无意味的事会很感兴趣的。
我看着这个样子便独自这样的想,现在的人无端地忙碌,眼前有许多非做不可的和
非想不可的事。在故乡的山麓寂寞地睡着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事情,因为没有什么关系
了,也并不再想到。只简单地一句话称之曰祖宗,就是要去想,连名字也都不知道了。史
书虽然尽有,平民的事迹却不曾写着。偶然有点馀留下来的纪录,去当作多忙的人的读物
也未免有点太烦厌吧。
想要想象古昔普通人的心情,引起同情来,除了读小说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就是我
们一生里的事件,假如做成小说,那么或者有点希望使得后世的人知道。可是向来的小说
都非奇拔不可,非有勇敢的努力的事迹不可。人爱他的妻子这种现象是平凡至极的,同别
的道德不一样,也不要良心的指导,也不用什么修养或勉强。不,这简直便不是道德什么
那样了不得的东西。的确,这感情是真诚的,是强的,但是因为太平常了,一点都不被人
家所珍重。说这样的话,就是亲友也会要笑。所以虽然是男子也要哭出来的大事件,几亿
的故人都不曾在杜会上留下一片纪录。虽说言语文章是人类的一大武器,却意外地有苛酷
的用法的限制。若是同时代的邻人的关系,互相看着脸色,会得引起同情。这样使得交际
更为亲密,但如隔了五百年或一千年,那就没有这希望了,只在名称上算是同国人,并不
承认是有同样普通的人情的同样的人,就是这样用过情爱的小孩的再是小孩,也简直地把
我们忘却了,或是把我们当作神佛看待,总之是不见得肯给我们同等待遇就是了。
假如有不朽这么一回事,我愿望将人的生活里最真率的东西做成不朽。我站在傍晚
的院子里想着这样的事情。与人的寿命共从世间消灭的东西之中,有像这黄昏的花似地美
的感情。自己也因为生活太忙,已经几乎把这也要忘怀了。
这里所说的虽是别一件事,即是古今千百年没有变更的父母爱子之情,
但是惆怅还同上边一样,这是我所觉得最有意思的。柳田说古昔的传统的诗
趣在今日都市生活里忽而断绝,下一代的国民就接受不着了事。又说平常人
心情不被珍重纪录,言语文章的用法有苛酷的限制。这都包孕着深厚的意义,
我对于这些话也都有同感。也有人看了可以说是旧话,但是我知道柳田对于
儿童与农民的感情比得上任何人,他的同情与忧虑都是实在的。因此不时髦,
却并不因此而失其真实与重要也。
(十月二十七日)
□1936年
2月刊“良友”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竹杂记》
日本杂事诗
今年阴历的厂甸我居然去了三次,所得到的无非都是小书零本罢了。但
是其中也有我觉得喜欢的。如两种《日本杂事诗》即是其一。黄公度的著作
最知名的是《人境庐诗草》十一卷,辛亥年梁任公在日本付印的原本今虽少
见,近年北平有重校印本,其次《日本国志》四十卷,浙江刻板今尚存在。
这两卷《日本杂事诗》虽然现在不大流行,在当时却很被人家珍重。看它板
本之多就可以知道。我在去年的厂甸买得一种,是光绪十一年十月梧州刻本。
有黄君新序。今年所得的其一为天南遁窟活字板本,题曰光绪五年季冬印行,
前有王韬序则云光绪六年二月朔日,可知是在次年春天才出板的。又其一是
光绪廿四年长沙刻本,有十六年七月的自序,末附戊戌四月的跋。在王韬的
《扶桑游记》中卷。光绪五年四月二十二日条下致余元眉中翰书又见《弢园
尺牍》卷十二)中有云:
“此间黄公度参赞撰有《日本杂事诗》,不日付诸手民,此亦游宦中一
段佳话。”又《杂事诗序》云:
逮余将行,出示此书,读未终篇,击节者再,此必传之作也,亟宜早付手民,俾世
得以先睹为快,因请于公度即以余处活字板排印,公度许之,遂携以归。旋闻是书已刻于
京师译馆,洵乎有用之书为众目所共睹也。
案《杂事诗》于光绪五年孟冬由同文馆以聚珍板印行,然则此王氏本当为第
二种板本也。黄君戊戍年跋云:
此诗光绪己卯上之译署,译署以同文馆聚珍板行之,继而香港循环报馆日本凤文书
坊又复印行,继而中华印务局日本东京书肆复争行翻刻,且有附以伊吕波及甲乙丙等字,
衍为注释以分句读者。乙酉之伙余归自美国,家大人方榷税梧州,同僚索取者多,又重刻
焉。丁酉八月余权臬长沙,见有悬标卖诗者,询之又一刻本,今此本为第九次刊印矣。此
乃定稿,有续刻者当依此为据,其他皆拉杂摧烧之可也。
据这里所说,梧州刻当是第七种板本,长沙刻为第九种亦即是定本。《丛书
举要》卷四十五所载“弢园老民手校刊本”中有重订《日本杂事诗》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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