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未得列于著作之林,然而藏板至今尚可新印,无甚缺损者,其实也未
始不是还从这里来的好处也。
从前记录越中方言者,据我所见有毛西河的《越语肯綮录》,茹三樵的
《越言释》,田易堂的《乡谈》等,但是他们的方法都是《恒言录》《通俗
编》的一路,如不是想替俗语去找出古雅的本字,至少也要在书本里发见先
例,故所说即使很精确,原是部分而非整个,也只是文字学的材料,与方言
土俗了无关系。《越谚》所取的方针便截然不同,他是以纪录俗语为目的,
有一语即记录一语,纯是方言志的性质,他有字要寻出典,以致有些字很是
古怪,也许是一种毛病,虽然这毛病不能算怎么大,因为那些字本来反正多
是有音无字的。《越谚》中又收录着许多歇谣,完全照口头传说写下来的,
这不但是歌谣研究的好资料,而且又是方言语法的好例,书中多载单辞只字,
缺少表示语法实例的整句之缺点,也就可以勉强补上几分。此后如有还未忘
记绍兴话的绍兴人,能够费点工夫把他添注上拼音,这便可以成为一部急就
的《绍兴方言志》了。我们且不讲“唯桑与梓必恭敬止”那些旧话,只是饮
水思源,从学问在或趣味上面想起来,觉得对于这位扁舟子老先生实在应得
表示相当敬意耳。
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旧会稽县人周作人识于北平苦雨
斋。
□1932年刊“来薰阁”刻印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雨斋序跋文》
越谚
范寅啸风著《越谚》卷上《谣诼之谚第七》“九九消寒谣”云,头九二
九,相唤勿出手。注云,越呼揖人为相唤,勿出手者冷也。案作揖古有唱喏
之称,绍兴称相唤正是此意,如何唱法今虽不可知,唤则犹可解,盖昔时相
见必互唤一声,家族中虽不揖亦如是也。陈训正《甬句方言脞记》云,对揖
俗称相欢,谓通欢意也,可知宁波亦有此语,惟其解说疑未确,当以唤字为
正。
又《骂詈讥讽之谚第十六》中有东瓜雕猪寨一语,注云诡随。幼时常闻
祖母说此语,文稍繁而意亦更明显,设为二人应对之词云,冬瓜好雕猪寨么?
好雕的,好雕的。猪要吃的罢?要吃的,要吃的。盖讽刺随口附和,不负责
任者也。寨即是槽,家畜的食器,据《越言释》写作寨,若冬瓜本极普通,
今作东爪,当是范君改写,以《五代史》为准欤。
□1944年
5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蠕范
偶然在旧书店里买了一部《蠕范》,京山李元著,元系乾隆时人,著有
关于声韵的书,为世所知。此书凡八卷,分为物理物匹物生物化等十六章,
徐志鼎序云,
大块一蠕境也。..顾同一蠕也,区而别之,不一蠕也,类而范之,
归于一蠕也。
这可以说是一部生物概说。以十六项目包罗一切鸟兽虫鱼的生活状态,
列举类似的事物为纲,注释各个事物为目,古来格物穷理的概要盖已具于是。
有人序《百廿虫吟》云,诚以格物之功通于修齐治平,天下莫载之理即莫破
所由推,这样说法未免太言重了,而且也很有点儿帖括的嫌疑,但是大旨我
实在是同意的。“我不信世上有一部经典,可以千百年来当做人类的教训的,
只有纪载生物的生活现象的
biology,才可供我们参考,定人类行为的标
准。”这是民八所写小文《祖先崇拜》里的几句话,至今我却还是这样想。
万物之灵的人的生活的基础依旧还是动物的,正如西儒所说过,要想成为健
全的人必须先成健全的动物,不幸人们数典忘祖,站直了之后增加了伶俐却
损失了健全。鹿和羚羊遇见老虎,跑得快时保住性命,跑不脱便干脆的被吃
了,老虎也老实的饱吃一顿而去,决没有什么膺惩以及破邪显正的费话。在
交尾期固然要闹上一场,但他们决不借口无后为大而聚麀,更不会衔了一块
肉骨头去买母狗的笑,至于鹿活草淫羊藿这种传说自然也并无其事。我们遏
塞本性的发露,却耽溺于变态的嗜欲,又依恃智力造出许多玄妙的说明,拿
了这样文明人的行为去和禽兽比较,那是多么可惭愧呀。人类变为家畜之后,
退化当然是免不掉的,不过夸大狂的人类反以为这是生物的标准生活,实在
是太不成话了。要提醒他们的迷梦,最好还是吩咐他们去请教蚂蚁,不,不
论任何昆虫鸟兽,均可得到智慧。读一本《昆虫记》,胜过一堆圣经贤传远
矣,我之称赞生物学为最有益的青年必读书盖以此也。
《蠕范》是中国十八世纪时的作品,中国博物学向来又原是文人的馀技,
除了《诗经》《离骚》《尔雅》《本草》的注疏以外没有什么动植物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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