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33)

阅读记录

  文人的思想为士大夫阶级所限,优伶不准应试,而其思想却也逃不出士大夫

  阶级的羁绊,到了文字方面尤甚,所以文人的与优伶的文学差不多就无分别,

  都成为某一种的因袭了。

  我以前觉得中国自大元帅以至于庶人几乎人生观全是一致,很以为奇,

  随后看出这人生观全是士大夫阶级的,(恐与西洋的所谓布耳乔亚有殊,故

  恕不引用新名词,)而一样地通行于农工商,又极以为怪,现在这才明白了,

  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中国民众就一直沿用上一阶级的思想,并保留一点前

  一时期的遗迹。这个问题怕得拉开去,我现在只在民歌——前代集录的两部

  民歌上来看,很感到上面所述的情形之的确。可是,说到这里话又已脱了线,

  因为这又拉了民歌去说明社会情形,而我的本意只想就文学范围来谈谈罢

  了。据我现在的意见,这类民歌集,即举《霓裳续谱》为例,我们第一要紧

  是当作文学去研究或赏鉴,不要离开了文学史的根据而过分地估价,特别是

  凭了一时的感情作用。我把她认作小令套数的支流之通俗化,便是把她从诗

  歌的祖母这把高椅子上拉了下来,硬派作词曲的孙女儿,坐在小机子上,我

  晓得一定有人很不满意,或认为反动的议论亦未可知,不过我相信在她文辞

  情意的因袭上很有明显的形迹可见,只要请精通词曲小令的人细加考校当可

  知其真相,我不过是一名苦力小工,把地面耙平一点,至于正式的建筑,我

  还得仁俟这方面的专家的明教。从前创造社的一位先生说过,中国近来的新

  文学运动等等都只是浪漫主义的发挥,歌谣研究亦是其一,大家当时大为民

  众民族等观念所陶醉,故对于这一面的东西以感情作用而竭力表扬,或因反

  抗旧说而反拨地发挥,一切估价就自然难免有些过当,不过这在过程上恐怕

  也是不得已的事,或者可以说是当然的初步,到了现在却似乎应该更进一步,

  多少加重一点客观的态度,冷静地来探讨或赏玩这些事情了。

  我在上边把《霓裳续谱》说了一大套,仿佛真是替衣萍在台房里倒喝彩

  似的,其实自然不是,我只说明这类民歌不真是民众的创作,她的次序不是

  在文学史之首而是其末,至于其固有的价值原不因此而有所减却,这是我所

  要声明的。《霓裳续谱》出版在《白雪遗音》之前,虽然现在还没有那么名

  贵,但也总是不甚易得了,衣萍这回加以整理,重刊行世,确是很有意义的

  一件事。这集子里颇有不少的好诗,可以和《白雪》比较,其次这些都是北

  京像姑娘们所唱的小曲,而其歌词又似多出文人手笔,其名字虽无可考,很

  令人想起旗亭画壁时的风俗,假如有人搜集这类材料,作文学史的研究,考

  察诗歌与倡优的关系,也是很有价值的工作,其重要或未必下于年号氏族等

  的研究欤。(十九年十月十四日,于北平)

  □1930年

  10月刊《骆驼草》24期,署名岂明

  □收入《看云集》

  越谚跋

  在小时候我于乡先生中有最佩服的两个人:一是乌程汪谢城,一是会稽

  的范啸风。汪先生以举人官会稽县学教谕,所著关于韵学历学诸书及词一卷

  均在《荔墙丛刻》中,《玉鉴堂诗》六卷近亦刻入《吴兴丛书》,但我所喜

  欢的乃是单行的一部《湖雅》,书凡九卷,后附《湖蚕述》四卷。范先生是

  个副榜,即《越谚》的编著者,诗文集均不存,先君曾经请他写过一副小对

  联,只记得下句:“悠然见南山”,末署“扁舟子范演”,不过这对子也早

  已落在穿窬君子的手里了。《湖雅》与《越谚》详记一地方的风物或言语,

  性质有点相近,但体例不大一样,前者略近《埤雅》《尔雅翼》,所谓亦雅

  诂之支流也,后者则全以俗语为主,随语记录,不避俚俗,假如引一句成语

  来说明,那么其一可以说是君子安雅,而其二乃是越人安越欤?

  范先生家住城外皇甫庄,甲午以前我的舅父也住在那里,两家正是贴邻,

  我在那时常听人家讲他的逸事。他中副榜时心里正很懊恼,有一老妪来贺他

  道:“今年中了半边举人,明年再中半边,合起来便是一个,岂不很好。”

  但是下一科是否真又中了半边,这却有点记不清楚了。他编《越谚》时召集

  近地的小孩唱歌给他听,唱后便请他们吃夜糖。到了晚年,他常在灶下烧火,

  乞糕饼炒豆等为酬,有时因为火候不中程,为姑媳谯河也不为意。尝以己意

  造一船,仿水车法,以轮进舟,试之本二橹可行,今须五六壮夫足踏方可,

  乃废去不用,少时曾登其舟,则已去轮机仍用篙橹矣。范先生盖甚有新思想,

  而困于时地,不能充分发展,世人亦莫之知,大都视为怪物,与徐文长仿佛,

  其有逸事流传亦相同。《越谚》刻于光绪壬年,及今五十年,印刷传布为数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