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竟无小品宫扇似的绘画。宣哲《镜影》序有云:
“镜背所绘畸人列士,仙传梵经,凡衣冠什物均随时代地域异状,名花
佳卉,美木秀竹,以至飞走潜跃,跂息蠕动之蕃衍,莫不皆有。”这所说不
算全虚,不过镜文中所表示动植的种类实在很少,而且又大都是图案的,不
能及和镜的丰富。我所有和镜图录只有广濑所编的一帙,价钱不及《镜影》
的十六分之一,内容也只八十九图。却用珂罗板印,其中有四十九是照相,
四十是拓本,都印得很清楚,真无异于看见原物。第六十图是镰仓初期的篱
笆飞雀镜,作于南宋前半,据解说云:
“下方有流水洗岩,右方置一竹笆,旁边茂生胡枝子狗尾巴草桔梗之属,
瓦雀翻飞,蜘蛛结网,写出深秋的林泉风景,宛如看绘卷的一段。”又第六
七图秋草长方镜亦镰仓时代作,上下方均图案的画胡枝子花叶,右出狗尾巴
草二穗,左出桔梗花一,二雀翻飞空中,花下一蟋蟀又一胡蝶,栩栩如生。
此幅用墨拓,故与中国相较愈看出不同来,觉得宣君的话似乎反是替人家说
也。《镜影》的又一缺点是没有解说,宣序却云,“是编不系释文,不缀跋
尾,一洗穿凿附会之习,其善二也”,未免太能辩了。就镜审视要比单凭拓
本为可靠,奈何坐失此机会,若只列图样,了无解释,则是骨董店的绘图目
录而已。考古大难,岂能保证一定不错,只要诚实的做去,正是败亦可喜。
梁君非不穿凿附会,但我们不因此而菲薄他,而且还喜欢他肯说话有意思,
虽然若以为释文胜于图形,遂取彼弃此,则又未免矫枉过直,大可不必耳。
(廿五年七月廿四日,在北平)
□1936年
7月
30日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爪豆集》
东京的书店*
说到东京的书店第一想起的总是丸善(Maruzen)。他的本名是丸善株式
会社,翻译出来该是丸善有限公司,与我们有关系的其实还只是书籍部这一
部分。最初是个人开的店铺,名曰丸屋善七,不过这店我不曾见过,一九○
六年初次看见的是日本桥通三丁目的丸善,虽铺了地板还是旧式楼房,民国
以后失火重建,民八往东京时去看已是洋楼了,随后全毁于大地震,前年再
去则洋楼仍建在原处,地名却已改为日本桥通二丁目。我在丸善买书前后已
有三十年,可以算是老主顾了,虽然卖买很微小,后来又要买和书与中国旧
书,财力更是分散,但是这一点点的洋书却于我有极大的影响,所以丸善虽
是一个法人而在我可是可以说有师友之谊者也。
我于一九○六年八月到东京,在丸善所买最初的书是圣兹伯利
(G.Sanitsbury)的《英文学小史》一册与泰纳的英译本四册,书架上现今
还有这两部,但已不是那时买的原书了。我在江南水师学堂学的外国语是英
文,当初的专门是管轮,后来又奉督练公所命令改学土木工学,自己的兴趣
却是在文学方面,因此找一两本英文学史来看看,也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实
在也并不全是如此,我的英文始终还是敲门砖,这固然使我得知英国十八世
纪以后散文的美富,如爱迭生、斯威夫忒、阑姆,斯替文生,密伦,林特等
的小品文我至今爱读,那时我的志趣乃在所谓大陆文学,或是弱小民族文学,
不过借英文做个居中传话的媒婆而已。一九○九年所刊的《域外小说集》二
卷中译载的作品以波兰俄国波思尼亚芬兰为主,法国有一篇摩波商(即莫泊
三),英美也各有一篇,但这如不是犯法的淮尔特(即王尔德)也总是酒狂
的亚伦坡。俄国不算弱小,其时正是专制与革命对抗的时候,中国人自然就
引为同病的朋友,弱小民族盖是后起的名称,实在我们所喜欢的乃是被压迫
的民族之文学耳。这些材料便是都从丸善去得来的。日本文坛上那时有马场
孤蝶等人在谈大陆文学,可是英译本在书店里还很缺少,搜求极是不易,除
俄法的小说尚有几种可得外,东欧北欧的难得一见,英译本原来就很寥寥。
我只得根据英国倍寇(E.Baker)的《小说指南》(AGuidetoBestFictions),
抄出书名来,托丸善去定购,费了许多的气力与时光、才能得到几种波兰,
勃尔伽利亚,波思尼亚、芬兰、匈加利、新希腊的作品,这里边特别可以提
出来的有育珂摩耳(JokaiMor)的小说,不但是东西写得好,有匈加利的司
各得之称,而且还是革命家,英译本的印刷装订又十分讲究,至今还可算是
我的藏书中之佳品,只可惜在绍兴放了四年,书面上因为潮湿生了好些霉菌
的斑点。此外还一部插画本土耳该涅夫(Turgeniev)小说集,共十五册,伽
纳忒夫人译,价三镑。这部书本平常,价也不能算贵,每册只要四先令罢了,
不过当时普通留学官费每月只有三十三圆,想买这样大书,谈何容易,幸而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