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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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所失。友素介特绝俗,自是一变。

  这篇的意思很好,我看了就联想起户川秋骨的话来,这是一篇论读书的

  小文,收在他的随笔选集《乐天地狱》(一九二九)里,中有云:

  哈理孙告戒乱读书的人说,我们同路上行人或是酒店里遇见不知何许人的男子便会

  很亲近的讲话么,谁都不这样做,唯独关于书籍,我常常同全然无名而且不知道是那里的

  什么人会谈,还觉得高兴。但是我却以为同在路上碰见的人,在酒店偶然同坐的人谈天,

  倒是顶有趣,从利益方面说也并不少的事。我想假如能够走来走去随便与遇着的人谈谈,

  这样有趣的事情恐怕再也没有吧。不过这只是在书籍上可以做到,实际世间不大容易实行

  罢了。《浮世床》与《浮世风吕》之所以为名著岂不即以此故么。

  《浮世床》等两部书是日本有名的滑稽小说,也是我所爱读的书。去年

  七月我写《与友人谈日本文化书》之一,曾经连带说及,今略抄于下:

  “江户时代的平民文学正与明清的俗文学相当,似乎我们可以不必灭自

  己的威风了,但是我读日本的滑稽本还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所没有的东西。

  滑稽——日本音读作

  Kokkei,显然是从太史公的《滑稽列传》来的,中国近

  来却多喜欢读若泥滑滑的滑了。——据说这是东方民族所缺乏的东西,日本

  人自己也常常慨叹,惭愧不及英国人。这滑稽本起于文化文政(十九世纪初

  头)年间,却全没有受着西洋的影响,中国又并无这种东西,所以那无妨说

  是日本人自己创作的玩意儿,我们不能说比英国小说家的幽默何如,但这种

  可证明日本人有幽默趣味要比中国人为多了。我将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中

  膝栗毛》(膝栗毛者以脚当马,即徒步旅行。)与式亭三马《浮世风吕》及

  《浮世床》(风吕者澡堂,床者今言理发处。此种汉字和用虽似可笑,世间

  却多有,如希猎语帐篷今用作剧场的背景,跳舞场今用作乐队讲,是也。)

  放在旁边,再一一回忆我所读过的中国小说,去找类似的作品,或者一半因

  为孤陋寡闻的缘故,一时竟想不起来。借了两个旅人写他们路上的遭遇,或

  写澡堂理发铺里往来的客人的言动,本是所谓气质物(Katagi-mono,

  Characters)的流派,亚理士多德门下的退阿佛拉斯多思(Theophrastos)

  就曾经写有一册书,可算是最早,从结构上说不能变成近代的好小说,但平

  凡的叙说里藏着会心的微笑,特别是三马的书差不多全是对话,更觉得有意

  思。中国滑稽小说我想不出有什么,自《西游记》,《儒林外史》以至《何

  典》,《常言道》,都不很像,讲到描写气质或者还是《儒林外史》里有几

  处,如高翰林那种神气便很不怀,只可惜不多。”

  其实高翰林虽写得好,还是属于特殊部类,写的人固然可以夸张,原本

  也有点怪相,可以供人家的嗤笑以至谴责,如《浮世床》中的孔粪先生,嘲

  笑那时迂腐的汉学者,很是痛快,却并不怎么难写。我想讽刺比滑稽为容易,

  而滑稽中又有分别,特殊的也比平凡的为容易。《浮世风吕》卷一里出来的

  那个瘫子和醉汉就都是特殊的例,如笑话中的瞎子与和尚或惧内汉之类,仿

  佛是鼻子上涂了白粉的小丑似的,人家对于他所给与的笑多半是有一种期待

  性,不算是上乘的创作,唯有把寻常人的平凡事写出来,却都变成一场小喜

  剧,这才更有意思,亦是更难。双木园主人(堀舍二郎)在《江户时代戏曲

  小说通志》中说得不错:

  文化六年(一八○九)所出的《浮世风吕》是三马著作中最有名的滑稽本。此书不

  故意设奇以求人笑,然诙谐百出,妙想横生,一读之下虽髯丈夫亦无不解颐捧腹,而不流

  于野鄙,不陷于猥亵,此实是三马特绝的手腕,其所以被称为斯道之泰斗者盖亦以此也。

  式亭三马本名菊地太辅,生于安永五年(一七七六)。著书极多,以《浮

  世风吕》与《浮世床》为其杰作。朴丽子喜听茶园中人轩轩笑语,以为能移

  我情,可谓解人,如遇三马当把臂入林矣。《浮世风吕》出版时当清嘉庆前

  半,其时在中国亦正有游戏文章兴起,但《常言道》等书只能与日本的“黄

  表纸”一类相当,滑稽本之流惜乎终未出现,马君亦嘉道时人,能有此胜解

  而不有所著述,尤为可惜。《浮世风吕》前后四编共九卷,各卷写几个场面

  都很有意思,我最喜欢前编卷下男澡堂中写几个书房里放学出来的学生,三

  编卷上女澡堂中写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着衣服时谈话,虽今昔相隔已百

  三十年,读了觉得情形不相远,不佞曾想于此摘译一部分,乃终未能够,不

  但摘取为难,译述亦大不易,我这里只能以空言介绍终篇,诚不得已也。我

  不看戏文,但推想《春香闹学》、《三娘教子》等里边或者还含有儿童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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