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文理密察,其“记蠮螉”乃取陶说,并批判诸说云:
案陶弘景云云,寇宗奭李时珍及《尔雅翼》并从陶说,是也。邵晋
涵《尔雅正义》力辟陶说,王念孙《广雅疏证》既从陶说,又引苏颂谓
如粟之子即祝虫所成,游移两可,皆非也。生子时尚未负虫,安得强指
为虫所化乎?
汪氏对于好奇的文人又很加以嘲笑,在“记蚊”这一节下云:
道光辛卯,吾友海宁许心如丙鸿与余论近人《山海经图》之诞妄,
时适多蚊,因戏仿《山海经》说之云,虫身而长喙,鸟翼而豹脚,且日,
设依此为图,必身如大蛹,有长喙,背上有二鸟翼,腹下有四豹脚,成
一非虫非禽非兽之形,谁复知为蚊者。余日,是也,但所仿犹嫌未备,
请续之曰,昼伏夜飞,鸣声如雷,是食人。相与拊掌。笑言如昨,忽已
四十馀年,偶然忆及,附识于此,博览者一笑,亦可为著述家好为诞妄
之戒也。
我对于《蠕范》一书很有点好感,所以想写一篇小文讲他,但是写下去
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变成指摘了。这是怎的呢?我当初读了造化奇谈觉得喜
欢,同时又希望他可以当作生物概说,这实在是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
也是没法的事。总之《蠕范》我想是还值得读的,虽然如作生物学读那须得
另外去找,然而这在中国旧书里恐怕一时也找不出罢。
(二十二年十月)
□1933年
10月
14日刊《大公报》,暑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颜氏学记
读《颜氏学记》觉得很有兴趣,颜习斋的思想固然有许多是好的,想起
颜李的地位实在是明末清初的康梁,这更令人发生感慨。习斋讲学反对程朱
陆王,主张复古,“古人学习六艺以成其德行”,归结于三物,其思想发动
的经过当然也颇复杂,但我想明末的文人误国,总是其中的一个重大原因。
他在《存学编》中批评宋儒说:
当日一出,徒以口舌致党祸;流而后世,全以章句误苍生。上者但
学先儒讲著,稍涉文义,即欲承先启后;下者但问朝廷科甲,才能揣摩,
皆骛富贵利达。
其结果则北来之时虽有多数的圣贤,而终于“拱手以二帝畀金,以汴京与豫”;
南渡之后又生了多数的圣贤,而复终于“推手以少帝赴海,以玉玺与元矣。”
又《年谱》中记习斋语云:
文章之祸,中于心则害心,中于身则害身,中于国家则害国家。陈
文达曰,本朝自是文墨世界。当日读之,亦不觉其词之惨而意之悲也。
戴子高述《颜李弟子录》中记汤阴明宗室朱敬所说,意尤明白:
明亡天下,以士不务实事而囿虚习,其祸则自成祖之定《四书五经
大全》始。三百年来仅一阳明能建事功,而攻者至今未已,皆由科举俗
学入人之蔽已深故也。
这里的背景显然与清末甲申以至甲午相同,不过那时没有西学,只有走复古
的一条路,这原是革新之一法,正如欧洲的文艺复兴所做的。“兵农钱谷水
火工虞”,这就是后来提倡声光化电船坚炮利的意思,虽然比较的平淡,又
是根据经典,然而也就足以吓倒陋儒,冲破道学时文的乌烟瘴气了。大约在
那时候这类的议论颇盛,如傅青主在《书成化弘治文后》一篇文章里也曾这
样说:
仔细想来,便此技到绝顶要他何用?文事武备暗暗底吃了他没影子
亏,要将此事算接孔孟之脉,真恶心杀,真恶心杀。
这个道理似乎连皇帝也明白了,康熙二年上谕八股文章与政事无涉,即行停
止,但是科举还并不停,到了八年八股却又恢复,直到清末,与国祚先后同
绝。民国以来康梁的主张似乎是实行了,实际却并不如此。戊戌前三十年戴
子高赵撝叔遍索不得的颜李二家著述,现在有好几种板本了,四存学会也早
成立了,而且我们现在读了《颜氏学记》也不禁心服,这是什么缘故呢?从
一方面说,因为康梁所说太切近自己,所以找了远一点旧一点的来差可依傍,
——其因乡土关系而提倡者又当别论。又从别一方面说,则西学新政又已化
为道学时文,故颜李之说成为今日的对症服药,令人警醒,如不佞者盖即属
于此项的第二种人也。
颜习斋尝说,“为治去四秽,其清明矣乎,时文也,僧也,道也,娼也。”
别的且不论,其痛恨时文我觉得总是对的。但在《性理书评》里他又说,“宋
儒是圣学之时文也”,则更令我非常佩服。何以道学会是时文呢?他说明道,
“盖讲学诸公只好说体面话,非如三代圣贤一身之出处一言之抑扬皆有定
见。”傅青主也尝说,“不拘甚事只不要奴,奴了,随他巧妙刁钻,为狗为
鼠而已。”这是同一道理的别一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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