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谢刚主跋,明末讲日本的书颇不少,惟记日本名物风俗语言文字,则无逾
是书之详矣。
案卷三有歌谣三十九首,卷五中有山歌十二首,中国介绍日本诗歌恐当
以此为最早。原书刊行年未详,若以万历中年计算,正当丰臣秀吉时代,较
隆达百首或尚在前也。
歌谣首列原文,再注读法即对音,释音即译语,末为切意即是意译,惜
多谬误,今录其三十七于后,题曰《武藏无山》:
木索失那外,
紫气那一而别纪,
阳脉木乃失,
骨萨摇里一迭铁,
骨萨尼个所一而。
(武藏山,
无山岛,
月出出野草,
月入入野草。)
案原意云,武藏野无有月亮可入的由,出从草里出,入便向草里入。卷四分
天文等五十四项,列记语言,对音之外并注平假名,亦多不确,颇有《英语
入门》之概,阅之亦可发笑,可见古今人情相去不远。卷二记风俗亦未免多
耳食,或是根据华商所谈,故非是直接见闻也。
村濑栲亭著《艺苑日涉》卷六“民间岁节上”,凡引用《全浙兵制》日
本风俗记三处,今悉见此书“时令”项下,《全浙兵制》不知何书,或其中
风俗记即以此第三卷充之耶。所引第一节云,“新正名曰少完之,以正字呼
为少音,完之即月也。朔日贺岁,从尊至卑,礼节如口云红面的倒,乃阳光
普照之言,千首万世乃千春万岁,华盖华盖盖长此少年,乃通国俗语也。”
栲亭注曰。“熙按,寄译通言,不过影响,明人虽颇通晓我邦事,犹尚讹谬
如此,译北狄西竺之言,亦可以类推耳。聊录以备搜览。”此处批评甚是,
记述异地风俗者不可不注意,大抵须有科学之真,文学之美,始能有济,必
不得已而去,文章或可不讲,惟趣味仍不可少,盖如此则记录乃有品格,说
到底亦还是属于美的领分者也。
□1940年
10月
22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元元唱和集
前回在一篇关于朱舜水的文章里,引用《先哲丛谈》,牵连的说到陈元
赟。据芳贺矢一的《日本汉文学史》,今关天彭的《日本流寓之明末诸士》,
小畑利三郎的《淮王常清与陈元赟之诸研究》,查出陈氏的生平约略如下;
陈元赟,字义都,别号既白由人,又称菊秀轩,浙江杭州人,生于万历十五
年。天启元年与沈茂人共随单翔凤至日本京都,持福建总兵公文,来议倭寇
事,留三月馀,不得要领而回,曾与林罗由唱和,见罗由集中。归国后应会
试不第,崇祯十一年再至日本,遂留住不去,其后为尾张藩主毛利义直客,
居于名古屋,与诗僧元政相识,作诗唱酬,著有《元元唱和集》,二人诗各
一卷。宽文十一年(清康熙十年)卒,年八十五年。元赟多才技,能拳术,
知建筑及制陶,均传于日本,又名古屋有茶食曰板元赟,亦其所创制也。他
在日本的影响,与朱舜水的不同,大抵不在学术方面,我觉得一块点心的流
传,实在要比一卷书还有意味,不过这里也还只是且谈谈他的诗文耳。
元赟著有《老子通考》四册,只在图书馆看到,我所有的只是一部两册
的《元元唱和集》。集内元政、元赟诗各一卷,二人互为序,题宽文二年,
次年刊行,即西历一六六三年。我这一部新从名古屋买来,旧敝多虫蛀,末
叶有墨笔题记二行云:此书上下二册,以清酒一升,从僧贞中易得。贞中不
知是何时人,盖亦是风雅和尚,配得读元政诗者,唯清酒时价一升值至十元,
亦已大不廉矣。《先哲丛谈》卷二纪元赟能娴此邦语,故常不用唐语,引元
政诗。今案原诗悉见《唱和集》中,其一人无世事交常谈,客惯方言谈每谐,
原题云《谢元赟翁来访》,其二为《送元赟老人之尾阳诗》十首之三,全诗
凡五韵,今录于下:
“邂逅遇尾城,至今已四载。今年会洛阳,来往劳孤拐。清谈无点俗,
相忘如痴ɑ。君能言和语,乡音舌尚在,久狎十知九,旁人犹未解。”元赟
和诗,其一云公是道安能说法,我非曼倩好诙谐,尚有意趣。其二末四句云:
“方言不须译,却有颖舌在。坐久笑相视,眉语神自解。”有如角觝,
工力便不能相敌。盖元政受五山文学的流派,自有洒脱之趣,元赟则乙榜出
身,犹多絷缚,二人虽同是景仰袁中郎者,其造就自不免有异也。《唱和集》
中元政《送元赟之尾阳》十诗,有小序云系用袁石公《别陶石篑》韵,文中
说明其缘起云:
“余尝暇日与元赟老人共阅近代文士雷何思、钟伯敬、徐文长等集,特
爱袁中郎之灵心巧发,不藉古人,自为诗为文焉。今兹九月之初,既夜正长
而风遽冷,寂寂不睡,灯下拥被,独阅石公之集,读至别石篑诗,忽感近日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