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将有尾阳之行矣,因效石公韵,缀狂斐十首,以拟阳关曲。”《先哲丛
谈》卷二云:
“元政诗文慕袁中郎,此邦奉袁中郎盖以元政为首,而元政本因元赟知
有中郎也。元政书曰:数日之前探市,得袁中郎集,乐府妙绝,不可复言,
《广庄》诸篇识地绝高,《瓶史》风流,可想见其人,又赤牍之中言佛法者
其见最正,余颇爱之,因足下之言知有此书,今得之读文,实足下之赐也。”
元政所著《草山集》前后三十卷,仓卒不得见,《唱和集》中有《和李梁溪
戒酒诗》,小序云:
“余尝答人书漫论文章曰:所谓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盖流
自性灵者有德之言也,出自模拟者不必有德之言也。流自性灵者或虽不整齐
而无痕,出自模拟者虽是整齐未必无痕,余虽不知文章,于此二者暗中摸索
亦可知也。何者,言即心之迹也,因迹求心,虽不中不远矣。由此言之,世
之好文章者,不本道德,徒拾古人之唾馀,以为得巧,可耻之甚也。”此意
亦原本公安,而说得颇妙,以道德与性灵合为一,尤有意义,其时钱受之辈
正在力斥袁钟,而深草上人乃能知爱好,大可佩服矣。日本汉文学中一时亦
盛行七子派拟古典诗文,山本北山著《作诗志彀》等书,尊中郎而反于鳞,
排斥模拟,提唱性灵,开辟一新途径,《志彀》序题天明壬寅,距元政时盖
正是甲子一周。元政本名石井吉兵卫,二十六岁出家为日莲宗僧,居深草之
瑞光寺,供养父母竭尽孝敬,后两亲同年以八十七岁殁,阅二七日元政亦卒,
年四十六。作辞世和歌,意云:深草的元政和尚死了,虽是自家事,也觉得
可哀。又遗命不建石塔,但于墓上种竹二三株。元政有《竹叶庵诗》十首为
世所称,见《唱和集》中,其一云:
屋前竹叶垂,屋后竹叶隔,
屋上竹叶覆,中有爱竹客。
此盖足以为其墓志铭矣。(廿九年八月廿四日)
□1940年.. 10月刊《中国文艺》3卷.. 2期,署名知堂
□收入《药味集》
如梦记
《如梦记》九篇,约四万馀言,文泉子著,明治四十二年己酉东京民友
社刊,菊半截一册,红洋布面,定价金三十五钱。案文泉子本名坂本四方太,
明治六年生,三十二年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出身,追随正冈子规,为新派有名
俳人之,又与子规提倡写生文,多所写作,单行本有《写生文集》,《帆立
贝》,《如梦记》等,大正六年(1917)卒,年四十五岁。
我于丙午年(1906)到东京,其时子规已卒,杂志《保登登岐须》由高
滨虚子编辑,俳句写生文小说正大发达,书架上现存一册九卷七号,夏目漱
石的小说《匐将》就发表在这册里边,《我是猫》的第十回也载在卷首,可
以想见当时的形势。匐将在中国普通译作“哥儿”,但方言中似别有较适合
的名词,如越中之“阿官”是也。那时候在东京,遇着写生文与自然主义的
潮流,自然主义的理论甚可佩服,写生文则成绩大有可观,我不很懂《保登
登岐须》上的俳句,却多读其散文,如漱石、虚子、文泉子以至长冢节的著
作,都是最初在那里发现,看出兴会来的。其中文泉子最为特别,他不像别
人逐渐的变成小说家,却始终只以写生文为范围,他的《写生文集》与《帆
立贝》等,从前也曾搜得,回国时不知怎的遗失了,如今所有的就只是这一
小册追忆儿童生活的《如梦记》而已。
庚戌年秋日从本乡移居麻布赤羽桥左近,与芝区邻接,芝公园增上寺为
往来经由之路,买杂物则往三田庆,应义塾所在地也,《如梦记》即在三田
所购得,而此书店又特卑陋,似只以小学儿童为主顾者,于其小书架上乃不
意得见此书,殊出意外,以此至今不忘,店头情形犹恍忽如见。三田虽是大
街,唯多是晚间去散步,印象总是暗淡萧寂,与本乡不同。辛亥初冬回故乡,
作小文记旧游,只写一则而罢,题诗其后,有云,寂寂三田道,衰柳何苍黄,
盖慨乎其言之。今亦已是旧梦矣,读文泉子之记,更有云烟之感,文章之不
可恃而可恃,殆如此也。
□1940年
11月
5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如梦记译者附记*
上文系二十九年八月二十日所写,曾收入《药堂语录》,盖已是三年前
事矣。那本红面小书在我手边则已历三十三四年之久,只是常常想起,却总
未能决心着手,至于今日。
翻译不易,才力不及,这理由是容易明白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想要翻
译的呢?在日本有过明治维新,虽已是过去的事,但中日两国民如有互相理
解之可能,我想终须以此维新精神为基础。我们在明治时代留学日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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