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高士、列仙酒牌皆是。画谱中最有名的是芥子园与十竹斋,从前都曾翻
过,却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不大记得清楚。总之木板的山水画很不容易刻得
好,所以看了觉得可喜的还是只是花鸟与草虫而已。
说也奇怪,这里我所记得的提起来乃是两部外国书。冈元凤的《毛诗品
物图考》出板于天明四年即乾隆四十九年,比徐鼎的《毛诗名物图说》要好
的多,但他实是说经的书,不过我们拿来当作画看也并不错。喜多川歌麻吕
的《画本虫撰》乃是近来新得的,原本刊于天明八年,极为难得,我所有的
只是复制限定板,虽然用珂罗板印,也颇精美,可惜原来的彩色不能再见了。
全书凡十五图,每图二虫,配以花草,上记狂歌以虫为题,凡三十首,作者
宿屋饭盛等皆当时有名狂歌师也。歌麻吕亦有名浮世绘师,以美女画著名,
而或者乃独称赏此册,其技工与趣味盖均不可及。永井荷风在《日和下驮》
第八篇《空地》中云,我对于喜多川所作《画本虫撰》喜爱不已之理由,盖
即因此浮世绘师择取南宗与四条派之画家所决不画的极卑俗的草花与昆虫而
为之写生也。《虫撰》序言系追踪木下长啸子的《虫之歌合》,其实狂歌竞
咏虽是一辙,若论图画则相去甚远,《虫撰》中第八秋蝉蜘蛛与玉蜀黍,第
十三络纬蝉与锦荔枝,第十五青蛙金虫与荷叶,皆极可喜,《歌合》所画乃
似出儿童手,如或古拙堪取,却是别一路也。
(十二月三十一日灯下)
□1941年
1月
6日刊《晨报》,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钱译万叶集跋
我平常自称是不懂得诗的,这原是实话,但可以加上一点解说,我所说
不懂的,乃是诗的技巧,或是技巧的诗,若是诗言志那一种东西,平常人大
抵多能了解,我当然可以说不是例外。我读《诗经》,最喜《国风》以及《小
雅》的一部分,随便举出来,如“黍离”、“兔爰”、“氓之■■”、“谷
风”、“燕燕于飞”,至今都还了了记得。其忧生悯乱之情更是与年俱增的
深切感到,此正如闻神之托宣,语语打入心坎,此种真诗,人岂有不懂得者
哉。亦或有人性好到处寻求国民性,可以援引《诗经》,作种种随意的说法
以至宣传,唯鄙意并不如此,以为我们从文艺里只能于异中求同,在异时代
或异种族的文化中寻出共通的人性来,这才觉得有意义,也即是有意思。《书
经》云“诗言志”,《诗序》又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然则志也就是动
于中的情也。世间或曰神或曰国家,分出许多间隔来。但此只以理论,若是
情则不但无隔而且无不可通,此不佞所以对于作诗与读诗的人特致敬意,以
其同有通情达意之功也。
日本有《万叶集》,犹中国之《诗经》也。虽然从我们看去,其艰深难
解或比《诗经》更甚,又其短歌言不尽意,索解尤不易。但如邮而通之,使
我们得如读中国的古诗一样,则其所得亦将无同,所可惜者无人肯任此胜业
耳。翻译之事本不易言,妙手如什师,尚言有如嚼饭哺人,长行如是,倡颂
尤可知矣。往见《万叶集》英译,散文者全不像诗,韵文者又不像诗,成为
英诗而非复是和歌,此中盖各有得矣,皆非译诗良法。小泉八云文中多先引
罗马字对音之原诗,再附散文译其词意,此法似较佳。华顿等人编希腊女诗
人萨坡逸稿,于原诗及散文译之后,依附列古今各家韵文译本,庶几稍近于
理想欤。
稻孙先生对于日本的文学艺术积三十年之研究,所得甚深,而向来谦退
不肯执笔,近年出其绪馀,译述日本诗歌,少少发表于杂志上。今将裒集付
刊,以目录见示,则自《万叶集》选取长短歌四十四首外,尚有古今和歌俳
句民谣共百五十篇。选择既广,译又复极雅正,与原诗对照,可谓尽善矣。
日本与中国,本非同种亦非同文,唯以地理与历史的关系,因文化交流之结
果,具有高度的东亚共通性,特别在文艺方面为多,使中国人容易能够了解
与接收,其阻隔只在言语一层上,若有妙手为之沟通,此事即可成就。稻孙
先生此选,以谨严的汉文之笔,达日本文的情意,能使读之如诵中国古诗,
无论文情哀乐如何,总之因此引起其感兴,多得知人情之味,此正是所谓胜
业,亦复功不唐捐者也。西儒有言,文学的最高贵的是在于拭去种种的界限
与距离,岂不信哉。我不知诗,岂能谈译诗,今但于诗之上下四旁言之,写
得数十行,聊作跋语,以表示对于译诗者之敬意云尔。
□1941年
4月
3日刊《新中国报》,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骆驼祥子日译本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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