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说安得森童话的特色:一是言语,二是思想。──他自己说,“我
著这书,就照着对小儿说话一样写下来。”勃阑特思著《丹麦诗人论》中,
说他的书出版之初,世人多反对他,说没有这样著书的。“人的确不是这样
著书,却的确是这样说话的。”这用“说话一样的”言语著书,就是他第一
特色。勃兰特思最佩服他《邻家》一篇的起头:
人家必定想,鸭池里面有重要事件起来了;但其实没有事。所有静睡在水上的,或
将头放在水中倒立着──他们能够这样立──的鸭,忽然都游上岸去了。你能看见湿泥上
的许多脚印:他们的叫声,远远近近的都响遍了。刚才清澈光明同镜一般的水,现在已全
然扰乱了。..
又如《一荚五颗豆》的起头说:
五颗豆在一个英里:他们是绿的,荚也是绿的,所以他们以为世间一切都是绿的;
这也正是如此。英长起来,豆也长起来,他们随时自己安排,一排的坐着。..
又如《火绒箱》也是勃阑特思所佩服的:
一个兵沿着大路走来──一,二!一,二!他背上有个背包,腰边有把腰刀;他从
前出征,现在要回家去了。他在路上遇见一个老巫:她狠是丑恶,她的下唇一直挂到胸前。
他说,“兵啊,晚上好!你有真好刀,真大背包!你真是个好兵!你现在可来拿钱,随你
要多少。”
再看《十之九)中,这一节的译文:
一退伍之兵。在大道上经过。步法整齐。背负行李。腰挂短刀。战事已息。资遣归
家。于道侧邂逅一老巫。面目可怖。未易形容。下唇既厚且长。直拖至颏下。见兵至。乃
谀之日。汝真英武。汝之刀何其利。汝之行李何其重。吾授汝一诀。可以立地化为富豪。
取携甚便。..
误译与否,是别一问题,姑且不论;但勃阑特思所最佩服,最合儿童心理的
“一二一二”,却不见了。把小儿的言语,变了八大家的古文,安得森的特
色,就“不幸”因此完全抹杀。
安得森童话第二特色,就是野蛮的思想;(原人和小儿,本是一般见识,)
戈斯论他著作,有一节说得极好:
安得森特殊的想像,使他格外和儿童心思相亲近。小儿像个野蛮,于一切不调和的
思想分子,毫不介意,容易承受下去。安得森的技术,大半就在这一事:他能狠巧妙的,
把几种毫不相干的思想,联结在一起。例如他把基督教的印象,与原始宗教的迷信相溷和,
这技艺可称无二。..
还有一件相像的道德上的不调和,倘若我们执定成见,觉得极不容易解说。《火绒
箱》中的兵,割了老妇的头,偷了他的宝物,忘恩负义极了,却毫无惩罚;他的好运,结
局还从他的罪里出来。《飞箱》中商人的儿子,对于土耳其公主的行为,也不正当;但安
得森不以为意。克劳思对于大克劳思的行为,也不能说是合于现今的道德标准。但这都是
儿童本能的特色;儿童看人生像是影戏:忘恩负义,虏掠杀人,单是并非实质的人形,当
着火光跳舞时映出来的有趣的影。安得森于此等处,不是装腔作势的讲道理,叉敢亲自反
抗教室里的修身格言,就是他的魔力的所在。他的野蛮思想,使他和育儿室里的天真漫烂
的小野蛮相亲近。
这末一句话,真可谓“一语破的”;不必多加说明了。《火绒箱》中叙
兵杀老巫,止有两句:──
于是他割去她的头。她在那里躺着!
写一件杀人的事,如此直捷爽快,又残酷,又天真烂漫,真可称无二的技术。
《十之九》中译云:
忍哉此兵。举刀一挥。老巫之头已落。
其实小儿看此“影戏”中的杀人,未必见得忍;所以安得森也不说忍哉。此
外译者依据了“教室里的修身格言”,删改原作之处颇多,真是不胜枚举;
《小克劳思与大克劳恩》一篇里,尤为厉害。例如硬教农妇和助祭做了姊弟,
不使大克劳思杀他的祖母去卖钱;不把看牛的老人放在袋里,沉到水里上天
去,都不知是谁的主意;至于小克劳思骗来的牛,乃是“西牛贺洲之牛”!
《翰思之良伴》(本名《旅行同伴》)中,山灵(Trold)对公主说:“汝即
以汝之弓鞋为念!”这岂不是拿著作者任意开玩笑么?《牧童》中镬边的铃
所唱德文小曲:..
Ach. du lieber Augustin
Alles isf.weg.
(唉,你可爱的奥古斯丁
一切都失掉,失掉,失掉了。)
也不见了。安得森的一切特色,“不幸”也都失掉。
安得森声名,已遍满文明各国,单在中国不能得到正确理解,本也不关
重要。但他是个老孩子,他不能十分知道轻重:所以有个小儿在路上叫他一
声大安得森,他便非常欢喜,同得了一座“北极星勋章”一样;没价值的小
报上说他一句笑话,──关于他的相貌!──他看了就几乎要哭。如今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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