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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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

  凡例六则。其一云:“凡一岁货声注重门前,其铺肆设摊工艺赶集之类,

  皆附入以补不足。”其二云:“凡货声率分三类,其门前货物者统称货郎,

  其修作者为工艺,换物者为商贩,货郎之常见者与一人之特卖者声色又皆不

  同。”其四云:“凡同人所闻见者,仅自咸同年后,去故生新,风景不待十

  年而已变,至今则已数变矣。往事凄凉,他年寤寐,声犹在耳,留赠后人。”

  说明货声的时代及范围种类已甚明瞭,其纪录方法亦甚精细,其五则云:“凡

  货声之从口旁诸字者,用以叶其土音助语而已,其字下叠点者,是重其音,

  像其长声与馀韵耳。”如五月中卖桃的唱曰:

  樱桃嘴的桃呕嗷噎啊..

  即其一例,又如卖硬面饽饽者,书中记其唱声曰:

  硬面唵,饽啊饽..

  则与现今完全相同,在寒夜深更,常闻此种悲凉之声,令人抚然,有百感交

  集之概。卖花生者曰:

  脆瓤儿的落花生啊,芝麻酱的一个味来,

  抓半空儿的——多给。

  这种呼声至今也时常听到,特别是单卖那所谓半空儿的..大约因为应允多

  给的缘故罢,永远为小儿女辈所爱好。昔有今无,固可叹慨,若今昔同然,

  亦未尝无今昔之感,正不必待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也。

  自来纪风物者大都止于描写形状,差不多是谱录一类,不大有注意社会

  生活,讲到店头担上的情形者。《谑庵文饭小品》卷三《游满井记》中有这

  几句话:

  “卖饮食者邀诃好火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很有破天荒的神气,

  《帝京景物略》及《陶庵梦忆》亦尚未能注意及此。清光绪中富察敦崇著《燕

  京岁时记》,于六月中记冰胡儿曰:

  “京师暑伏以后,则寒贱之子担冰吆卖曰:冰胡儿!胡者核也。”又七

  月下记菱角鸡头曰:

  “七月中旬则菱芡已登,沿街吆卖曰:老鸡头,才下河。盖皆御河中物

  也。”但其所记亦遂只此二事,若此书则专记货声,描模维肖,又多附以详

  注,斯为难得耳。著者自序称可以辨乡味,知勤苦,纪风土,存节令,此言

  真实不虚,若更为补充一句,则当云可以察知民间生活之一斑,盖挑担推车

  设摊赶集的一切品物半系平民日用所必需,其闲食玩艺一部分亦多是一般妇

  孺的照顾,阔人们的享用那都在大铺子里,在这里是找不到一二的。我读这

  本小书,常常的感到北京生活的风趣,因为这是平民生活所以当然没有什么

  富丽,但是却也不寒伧,自有其一种丰厚温润的空气,只可惜现在的北平民

  穷财尽,即使不变成边塞也已经不能保存这书中的盛况了。

  我看了这些货声又想到一件事,这是歌唱与吆喝的问题。中国现在似乎

  已没有歌诗与唱曲的技术,山野间男女的唱和,妓女的小调,或者还是唱曲

  罢,但在读书人中间总可以说不会歌唱了,每逢无论什么聚会在馀兴里只听

  见有人高唱皮簧或是昆腔,决没有鼓起■咙来吟一段什么的了。现在的文人

  只会读诗词歌赋,会听或哼几句戏文,想去创出新格调的新诗,那是十分难

  能的难事。中国的诗仿佛总是不能不重韵律,可是这从哪里去找新的根苗,

  那些戏文老是那么叫唤,我从前生怕那戏子会回不过气来真是“气闭”而死,

  即使不然也总很不卫生的,假如新诗要那样的唱才好,亦难乎其为诗人矣哉。

  卖东西的在街上吆喝,要使得屋内的人知道,声音非很响亮不可,可是并不

  至于不自然,发声遣词都有特殊的地方,我们不能说这里有诗歌发生的可能,

  总之比戏文却要更与歌唱相近一点罢。卖晚香玉的道:

  嗳..十朵,花啊晚香啊,晚香的玉来。

  ——一个大钱十五朵。

  什么“来”的句调本来甚多,这是顶特别的一例。又七月中卖枣者唱曰:

  枣儿来,糖的咯哒喽。

  尝一个再买来哎,一个光板喽。

  此颇有儿歌的意味,其形容枣子的甜曰糖的咯哒亦质朴而新颖。卷末铺肆一

  门中仅列粥铺所唱一则,词尤佳妙,可以称为掉尾大观也,其词曰:

  喝粥咧,喝粥咧,十里香粥热的咧。

  炸了一个焦咧,烹了一个脆咧,脆咧焦咧,

  像个小粮船的咧,好大的个儿咧。

  锅炒的果咧,油又香咧,面又白咧,

  扔在锅来漂起来咧,白又胖咧,胖又白咧,

  赛过烧鹅的咧,一个大的油炸的果咧。

  水饭咧,豆儿多咧,子母原汤儿的绿豆的粥咧。

  此书因系传抄本,故颇多错误,下半注解亦似稍略,且时代变迁虑其间

  更不少异同,倘得有熟悉北京社会今昔情形如于君闲人者为之订补,刊印行

  世,不特存录一方风物可以作志乘之一部分,抑亦间接有益于艺文,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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