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以学生父兄的资格容许讲一句话,则我希望小孩在高小修业的时候,在
国文数学等以外,须得有关于人身及人类历史的相当的常识。不过现在的学
校大抵是以职业和教训为中心,不大有工夫来顾到这些小事,动植物学的知
识多守中立,与人的生理不很相连,而人身生理教科书又都缺一章,就是到
了中学人还是不泌尿的,至于人类文化史讲话一类的东西更不是课程里所
有,所以这种知识只能去求之于校外的读物了。我现在有两个女儿,十二年
来我时时焦虑,想预备一本性教育的故事书给她们看,现今“老虎追到脚后
跟”,却终于还未寻到一本好书,又没有地方去找教师或医生可以代担这个
启蒙的责任,(我自己觉得实在不大有父范的资格),真是很为难了。讲文
化变迁的书倒还有一二,如已译出的《人与自然》就是一种有用的本子,但
这是记录的文章,适于高小的生徒,在更幼小的却以故事为适宜。《两条腿》
可以说是这种科学童话之一。
《两条腿》是真意义的一篇动物故事,普通的动物故事大都把兽类人格
化了,不过保存它们原有的特性,所以看去很似人类社会的喜剧,不专重在
表示生物界的生活现象;《两条腿》之所以称为动物故事却有别的意义,便
因它把主人公两条腿先生当作一只动物去写,并不看他作我们自己或是我们
的祖先,无意有意的加上一层自己中心的粉饰。它写两条腿是一个十分利己
而强毅聪敏的人,讲到心术或者还在猩猩表兄之下,然而智力则超过大众,
不管是好是坏这总是人类的实在情形。《两条腿》写人类生活,而能够把人
当作百兽之一去看,这不特合于科学的精神,也使得这件故事更有趣味。
这本科学童话《两条腿》现在经李小峰君译成汉文,小朋友们是应该感
谢的。所据系麦妥思(A. Teixeira de Mattos)英译本,原有插画数幅,又
有一张雨景的画系丹麦画家原本,觉得特别有趣,当可以稍助读者的兴致,
便请李君都收到书里去了。
十四年二月九日,于北京记。
□1925年.. 3月刊《语丝》17期,署名作人
□收入《雨天的书》
文法之趣味
“我对于文法书有一种特殊的趣味。有一时曾拿了文法消遣,仿佛是小
说一样,并不想得到什么实益,不过觉得有趣罢了。名学家培因
(AlexanderBain)曾说,文法是名学的一部分,于学者极有好处,能使他头
脑清晰,理解明敏,这很足以说明文法在教育上的价值。变化与结构的两部,
养成分析综合的能力,声义变迁的叙说又可以引起考证的兴趣,倘若附会一
点,说是学问艺术的始基也未始不可,因此我常觉得欧洲古时教育之重古典
文字不是无意义的。不过那私刑似的强迫学习也很可怕,其弊害等于中国的
读经;若在青年自动地于实用之上进而为学问的研究,裨益当非浅鲜,如或
从别一方面为趣味的涉猎,那也是我所非常赞同的。
我的对于文法书的趣味,有一半是被严几道的《英文汉诂》所引起的。在“印度读
本”流行的时候,他这一本书的确是旷野上的呼声,那许多叶‘析辞’的详细解说,同时
受读者的轻蔑或惊叹。在我却受了他不少的影响,学校里发给的一本一九○一年第四十板
的‘马孙’英文法,二十年来还保存在书架上,虽然别的什么机器书都已不知去向了。其
次,“摩利思”的文法也购求到手:这两者都是原序中说及、他所根据的参考书。以后也
还随时掇拾一两种,随意翻阅。斯威忒(Henry Sweet)的大著《新英文法》两卷虽是高
深,却也给与好些快乐,至于惠忒尼(Whitney)、威斯忒(West)、巴斯克威耳(Baskerville)
诸家学校用文法书也各有好处;他们使我过了多少愉快的时间,这是我所不能忘记的。纳
思菲耳(Nesfield)的一套虽然风行一时,几乎成为英语学者的枕中鸿宝,我却一点都感
不到什么趣味。他只辑录多少实用的条例,任意地解说一下,教属地的土人学话或者适用
的,但是在‘文化教育’上的价值可以说几乎等于零了。
这是我两年前所说的话,里边所述的有些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是我
在现今也还没有什么大改变,我总觉得有些文法书要比本国的任何新刊小说
更为有趣。我想还可以和人家赌十块钱的输赢,给我在西山租一间屋,我去
住在那里,只带一本(让我们假定)英译西威耳(Siever)博士的《古英文
法》去,我可以很愉快地消遣一个长夏,——虽然到下山来时自然一句都不
记得了。这原是极端举例的话,若是并不赌着东道,我当然还要拣一本浅易
的书。近来因为重复地患感冒,长久躲在家里觉得无聊,从书架背后抓出几
册旧书来消遣,如德伦支主教(Archbishop Trench)的《文字之研究》,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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