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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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明王解放了南俄一带,乌克兰逐渐统一,哥萨克人也从此出现了。据说这

  里民族成分很是复杂,有的是波兰的亡命,有的是从鞑靼和土耳其来的,逃

  亡出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能够吃苦冒险,这边也让自由加入,就

  只有一个条件,必须信仰希腊正教。这些人便叫作哥萨克,有人说这字源出

  于土耳其语,但未知其详。

  果戈理曾经想写过一部六册的乌克兰史,没有写成,但在引论上有云:

  在三个敌对的民族遇着的地方是以人骨作肥料,人血来浇灌的。一次鞑靼族的侵入

  就毁坏了种地人的整个工作,草地与稻田被马蹄踏坏,或被火烧掉了,房屋拆成白地,住

  民逃散,或是和牛羊一起被赶出去当俘虏。这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因此那里只能造成一种

  能战的人民,结合坚固,强悍凶猛,他们的整个生存就是专为战争,训练了去作战的。他

  们的目标当然是保护乡土,但又一目的乃是抵抗外道,因此他们的时代与情形仿佛与西欧

  的十字军武士有点相像。但是如果戈理所说,这却是并不相同的:

  他们并没有罗马公教(即天主教)骑士的那种严峻,他们并不立什么誓愿,或是斋

  戒,他们对于自己不加什么限制,或克制情欲,却只是像他们所住地方特聂伯耳河中的岩

  石似的屹立不屈,在他们狂暴的酒宴快乐的中间把全个世界都忘记了,有些亲密的结社,

  像在强盗集团所有的一样的东西,联结他们在一起。他们一切都是共有:酒,食,住所。

  一个永久的恐惧,永久的危险,引起他们对于生的轻视。哥萨克对于一斗的好酒比他自己

  的死生更是关心。这个边界上的公民,只看他着了半鞑靼半波兰的服装,这多么显明地标

  示出边区的精神,——亚洲式的骑在马上跑着,一会儿没在深草里了,一会儿像老虎从埋

  伏地出来似的那么快地跳了起来,或者忽然从河和池塘里钻出来,都带着污泥,对于鞑靼

  人是一个恐怖的影象。

  这些武士守护着那草原,阻住亚洲的外道民族,不让侵入欧洲,一面也把社

  会建设起来,据说在十六世纪初头村镇生活已经很整齐了。因为是边界地区

  的关系,男子都有从军的义务,哥萨克的风气普遍各地,犁与剑二者差不多

  是各家必备的东西。又据果戈理说,就在平常时候,年青的单身汉子已常潜

  过边境,去掠夺鞑靼族的妻女来,同他们结婚。他说道:

  因为这混合的结果,他们的脸相当初各不相同的,有了一个共同的模型,大抵近于

  亚洲式的。于是出现了这么一个民族,信仰和地域是属于欧洲的,可是在别一方面,关于

  生活,习惯和服装,却全是亚洲的了。这是这么的一个民族,在那里世界的两极端接触着:

  欧洲的谨慎与亚洲的不关心,素朴与狡狯,紧张的努力与最大的懒惰和随便,希望发展完

  全与对于完全显得冷淡的态度。

  这样一个民族的生活是够紧张也够伟大的了。果戈理自己是乌克兰地方的

  人,他的祖父是札波罗什的哥萨克部队的书记官,不但本身是其中的一人,

  而且长于讲他们的故事给他的孙子听,果戈理要给自己的故乡写一部历史,

  纪念那永久在活动的民族,因了他们的邻人,地理的位置和生活的危险的缘

  故,即使天性本来懒散,也被逼迫不得不前去干那大的事业。他查看古史,

  搜集歌谣故事,结果那六大本并不下笔,却写了一篇故事,乃是讲十六世纪

  哥萨克头领搭拉斯布耳巴(TarasBulba)的。这故事在第二次增订出版的时

  候也只是十二节,不过一百多叶,批评家却说它是哥萨克的史诗,虽然长短

  相去很远,有人把它与荷马相比,实际上也并不是没有关系的。它的原本还

  要短,本来收在果戈理的《庄园的晚上》的第二集中,那两集里共有小说十

  二篇,这一篇差不多是历史小说,写乌克兰近古的时代与人,其他都是写乌

  克兰近代的地与人,但是一样的富有民间故事的色彩。果戈理很爱他本乡的

  民歌,在给友人的书信里说道:

  民歌呵,你是我的快乐和我的生命!我怎么地爱你呀。我所翻读的史书,放在这些

  清晰的活史书旁边,显得多么没有血色呀!我没有民歌不能生活,这把一切事情表示得更

  为清晰,过去的生活和过去的人。小俄罗斯的歌谣是它的一切,它的诗,它的历史,和它

  的祖坟。不曾深入它里边去的人,不会懂得俄国的这一部分殊胜地方的过去的。

  关于传说故事,他也在小说中常常说及,这大都是他的祖父讲给他听的:

  我的祖父(愿他在天上安乐,在别个世界上吃有罂粟子和蜜的白面蒸饼!)会讲故

  事,讲得非常好。在他讲故事的时候,我就坐在我的座位上一动都不动,直听着他讲。那

  些古代的奇事,关于札波罗什(即哥萨克)人和波兰人的侵略战,古代英雄波尔科瓦等人

  的勇敢事迹,也还不及讲古时事迹的那些传说更有意思,这常使得我沿着脊粱发出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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