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公所派遣日本留学,至辛亥返国,此六年中未曾着笔,唯在刘申叔所办之
《天义报》上登过三首,其词云:
为欲求新生,辛苦此奔走。学得调羹汤,归来作新妇。
不读宛委书,却织鸳鸯锦。织锦长一丈,春华此中尽。
出门有大希,竟事不一吷。款款坠庸轨,芳徽永断绝。
此盖讽刺当时女学生之多专习工艺家政者,诗虽是拟古,实乃已是打油诗的
精神矣。
民国二年,范爱农君以愤世自沉于越中,曾作一诗挽之,现在已全不记
得,虽曾录入记范爱农的一篇小文中。六年至北京,改作白话诗,多登在《新
青年》及《每周评论》上面,大概以八年中所作为最多。十年秋间,在西山
碧云寺养病,也还写了些,都收集在《过去的生命》一卷中。后来因为觉得
写不好,所以就不再写了。这之后偶然写作打油诗,不知始于何时,大约是
民国二十年前后吧,因为那时曾经在无花果枯叶上写二十字寄给在巴黎的友
人,诗云:
寄君一片叶,认取深秋色。留得到明年,唯恐不相识。
这里有本事,大意暗示给他恋爱的变动,和我本是无关也。又写给杜逢辰君
的那一首“偃息禅堂中”的话,也是二十年一月所作。但是真正的打油诗,
恐怕还要从二十三年的“请到寒斋吃苦茶”那两首算起吧。这以后做了有不
少,其稍重要的,曾录出二十四首,收入《苦茶庵打油诗》那篇杂文中。关
于打油诗,其时有些说明,现在可以抄录一部分在这里:
“我自称打油诗,表示不敢以旧诗自居,自然更不敢称是诗人。同样地,
我看自己的白话诗,也不算是新诗,只是别一种形式的文章,表现当时的情
意,与普通散文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名称虽是打油诗,内容却并不是遊戏;
文字似乎诙谐,意思原甚正经。这正如塞山子诗,它是一种通俗的偈,用意
本与许多造作伽佗的尊者别无殊异,只在形式上所用乃是别一手法耳。”又
云:
“这些以诗论当然全不成,但里边的意思总是诚实的。所以如只取其述
怀,当作文章看,亦未始不可,只是意稍隐曲而已。我的打油诗本来写的很
是拙直,只要第一下当它作游戏语,意思极容易看得出,大约就只有忧与惧
耳。”
这回所收录的共有一百六十首以上,比较的多了,名称则曰杂诗,不再
叫作打油了。因为无论怎么说明,世间对于打油诗,终究不免仍有误解,以
为这总是说浑话的。它的过去历史太长了,人家对于它的观念,一时改不过
来,这也是没法的事。反正我所写的,原不是道地的打油,对于打油诗的名
字,也并不真是衷心爱好,一定非用不可。当初所以用这名称,本是一种方
便,意在与正宗的旧诗表示区别,又带一些幽默的客气而已,后来觉得不大
合适,自可随时放弃,改换一个新的名号。我称之曰杂诗,意思与从前解说
杂文时一样;这种诗的特色是杂,文字杂,思想杂。第一它不是旧诗,而略
带有字数韵脚的拘束;第二也并非白话诗,而仍有随意说话的自由,实在似
乎是所谓三脚猫,所以没有别的适当的名目。说到自由,自然无过于白话诗
了,但是没有了韵脚的限制,这便与散文很容易相混,至少也总相近,结果
是形式说是诗,而效力仍等于散文。这是我个人的经验,固然由于无能力之
故,但总之白话诗之写不好,在自己是确实明白的了。白活诗难做的地方,
我无法去补救,回过来拿起旧诗,把它的难做的地方给毁掉了,虽然有点削
屦适足,但这还可以使用得,即是以前所谓打油诗,现今称为杂诗的这物事。
因为文字杂,用韵只照语音,上去亦不区分,用语也很随便,只要在篇中相
称,什么俚语都不妨事,反正这不是传统的正宗旧诗,不能再用旧标准来加
以批评。因为思想杂,并不要一定照古来的几种轨范,如忠爱,隐逸,风怀,
牢骚,那样去做,要说什么便什么都可以说;但是忧生悯乱,中国诗人最古
的那一路思想,却还是其主流之一。在这里,极新的又与极旧的碰在一起了。
正如杂文比较的容易写一样,我觉得这种杂诗,比旧诗固不必说,就是比白
话诗也更为好写。有时候感到一种意思,想把它写下来,可是用散文不相宜,
因为事情太简单,或者情意太显露,写在文章里便一览无馀,直截少味,白
话诗呢又写不好,如上文所说,末了大抵拿杂诗来应用。此只出于个人的方
便,本来不足为训,这里只是说明理由事实而已,原无主张的意思,自然更
说不上是广告也。
我所做的这种杂诗,在体裁上只有两类。以前作七言绝句,仿佛是牛山
志明和尚的同志;后来又写五言古诗,可以随意多少说话。觉得更为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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