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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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又似寒山子的一派了。可是事实上并不如此,他们更近于偶,我的还近于

  诗,未能多分解放,只是用意的诚实则是相同,不过一边在宣扬佛法,一边

  乃只是陈述凡人之私见而已。诸诗都是聊寄一时的感兴,未经什么修改,自

  己觉得满意的很少;但也有一两篇写得还好,有如《岁暮杂诗》中之《挑担》

  一首,似乎表示得恰切,假如用散文或白话诗,便不能说得那么好,或者简

  直没法子说。不过这里总多少有些隐曲,有的人也未必能一目了然,但如说

  明,又犯了俗的病,所以只能那样就算了。又如《丙戌岁暮》未尾云:

  行当濯手足,山中习符水。

  《暑中杂诗》中《黑色花》云:

  我未刁咒法,红衣师喇嘛。

  又《修楔》一首末云:

  恨非天师徒,未曾习符偈。不然作禹步,撒水修禊事。

  这些我都觉得写得不错。同侍中述南宋山东义民吃人腊往临安,有两句云:

  犹幸制熏腊,咀嚼化正气。

  这可以算是打油诗中之最高境界,自己也觉得仿佛是神来之笔,如用别的韵

  语形式去写,便决不能有此力量,倘想以散文表出之,则又所万万不能者也。

  关于人腊的事,我从前说及了几回,可是没有一次能这样的说得决绝明快,

  杂诗的本领可以说即在这里,即此也可以表明它之自有用处了。我前曾说过,

  平常喜欢和淡的文字思想,但有时亦嗜极辛辣的,有掐臂见血的痛感。此即

  为我喜那英国狂生斯威夫德之一理由,上文的发想或者非意识的由其《育婴

  刍议》中出来亦未可知。唯索解人殊不易得,昔日鲁迅在时最能知此意,今

  不知尚有何人耳。

  《花牌楼》一题三章,后记中已说明是用意之作,唯又如在《往昔》后

  记中所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咏叹淫佚,乃成为诗。而人间至情,凡

  大哀极乐,难写其百一,古人尚尔,况在鄙人;深恐此事一说便俗,非唯不

  能,抑亦以为不可者也”。这三首诗多少与上文所说有所抵触,但是很悭的

  写下去,又是五十年前的往事,勉强可以写成那么一点东西,也就是不很容

  易了。有些感怀之作,如《中元》及《茶食》、《鲁酒薄》等,与《往昔》

  中之《东郭门》、《玩具》与《炙糕担》是一类。杂文中亦曾有《耍货》、

  《卖糖》等篇,琐屑的写民间风俗,儿童生活,比较的易作,也就不大会得

  怎么不成功。此外又有几篇,如《往昔五续》中之《性心理》,《暑中杂诗》

  之《女人国》、《红楼梦》以及《水神》,凡与妇女有些相关的题目,都不

  能说得很清楚,盖如《岁暮杂诗》之《童话》篇中所云:

  染指女人论,下笔语枝离。隐曲不尽意,时地非其宜。

  昔时写杂文,自《沟沿通信》以来,向有此感慨,今在韵文中亦复如此,正

  如孟德斯鸠所言,帝力之大,有如吾力之为微矣。

  但是这问题虽是难,却还是值得,而且在现今中国,也是正当努力的。

  杂诗的形式虽然稍旧,但其思想应具有大部分新的分子,这才够得上说杂,

  而且要稍稍调理,走往向前的方向。有的旧分子,若是方向相背,则是纷乱,

  而非杂,所以在杂的中间没有位置,而是应当简单的除外的。直截的说,凡

  是以三纲为基本的思想,在现今中国都须清算。写诗的人,就诗言诗,在他

  的文字思想上,至少总不当再有这些痕迹。虽然清算并不限于文字之末,但

  有知识的人,总之应首先努力在这一点上,与旧人有最大的区别。中国古来

  帝王之专制,原以家长的权威为其基本(家长在亚利安语义云主父,盖合君

  父而为一者也),民为子女,臣为妾妇,不特佞悻之侍其君为妾妇之道,即

  殉节(兼男女两性而言)之义,亦出于女人的单面道德。时至民国,此等思

  想本早应改革矣,但事实上则国犹是也,民亦犹是也,与四十年前固无以异。

  即并世贤达,能脱去三纲或男子中心思想者,又有几人?今世竞言民主,但

  如道德观念不改变,则如沙上建屋,徒劳无功。而当世倾向,乃正是背道而

  驰,漆黑之感,如何可言。虽然,求光明乃是生物之本性,谓光明终竟无望,

  则亦不敢信也。鄙人本为神灭论者,又尝自附于唯理主义,生平无宗教信仰

  之可言,唯深信根据生物学的证据,可以求得正当的人生观及生活的轨则,

  三十年来,此意未有变更,《暑中杂诗》之《刘继庄》一首中有四句云:

  生活即天理,今古无乖违。投身众流中,生命乃无涯。

  此种近于虚玄的话在我大概还是初次所说,但其实这也还是根据生物的原则

  来的,并不是新想到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看重殉道或殉情的人,却很反对

  所谓殉节,以及相关的一切思想,这也即是我的心中所常在的一种忧俱,其

  常出现于文诗上,正是自然也是当然的事。这几篇不成其为诗的杂诗,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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