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一书,说的更淋漓尽致,今录其一部分于下:
当虏之初起也,彼密我疏,彼狡我拙,彼合我离,彼捷我钝,种种
皆非敌手,及开铁一陷,不言守而言战,不言战而且言剿。正如衰败大
户仍先世馀休,久驾人上,邻居小民窥见室中虚实,故来挑搆,一不胜
而怒目张牙,诧为怪事,必欲尽力惩治之。一举不胜,墙垣户牖尽为摧
毁,然后紧闭门扇,面面相觑,各各相讥。
这一个譬喻很有点儿辛辣,仿佛就是现今的中国人听了也要落耳朵吧。
以上所说的抗清的一方面,另外还有投清的即上文所谓扣其马首的一方
面。卷四《与梅长公巡抚》云:
虏踞遵永未必无归志,奈衿绅从叛者入胡则有集枯之虞,舍胡则有
赤族之患,所以牵缠不割耳。
又《与陆凤台尚书》云:
世庙虏警,其来其去不越十六日。虏初阑入时举朝虽皇皇,料其不
能久居,亦或与庚戌等,孰意蟠踞至此。总之白养粹等去中国则为亡虏,
不去中国即得赤族,此所以牵挽不舍耳。
又《通傅元轩本兵》云:
奴虏披猖,阑入内地,我以七八十年不知兵之将卒当之,不特彼虎
我羊,抑且羊俱附虎,如永遵二郡上自缙绅下及走卒,甘心剪发,女请
为妾,子愿称臣,牵挽不放胡骑北去者四越月于兹,言之真可痛心,想
老公祖亦不禁其发之欲竖也。
陶路叔的文章不知道说他是那一派好,大抵像王谑庵而较少一点古怪
吧。在这两卷尺牍里就有好些妙语,如卷四《通张葆一巡抚》云:
弟处此譬之老女欲与群少年斗脂竞粉,不特粗眉不堪细画,亦觉宿
酒不比新篘,高明何以教之?
又《与张人林年丈》,说家叔荣龄领乡荐后不得意,在睦州做广文先生,有
云:
寿昌在睦州,犹身中之尻,不特声名文物两浙所绝无,即齿苋赤米
不可幸致。日者携其眷属往,不一月而纷纷告归,如逃寇然。
卷五《答邹九一年兄》云:
某五年俗吏,当奇荒之后,扶饿莩之颈而求其生不得,益觉宦途滋
味淡如冰雪。
又《答许芳谷抚台》云:
犹忆为儿时从先祖于贵署,东偏书室前荔枝石大如渔舟,后园垂柏
高可十寻,不识至今在否。江右诸事约略如浅滩船独木桥,苦无转身地,
不知粤西何如也。
这些文字都写得不坏,自有一种风趣,却又不落入窠臼,以致求新反陈,如
王百谷之流那样。书中又有两封信全篇均佳,卷一《与天台山文心大师》云:
山中别时觉胸中口中有无数唱和语,而一抵家只字全无,甚哉有家
之累也。蔬菜越人以此味压江南,乃天台亦产之,鹤背上又带出许多来,
益惹妒矣。尊作细玩,字字清冷。序语不敢辞,或合诸刻汇成一集,抑
散珠片金,且零星现露耶,便中幸示之。日者所惠藤杖被相知者持去,
又见所造叶笠甚佳,敢乞此二物以为山行胜具,不以我为贪否?一笑。
卷五《与王遂东工部》云:
江右相闻后至今又三载,荣俸及瓜,娇莺尚坐故枝,何也?荆去家
四千里,去留都三千里,与翁台隔越遂同化外。小儿书来云,输金大邀
宽政,晋谒之下饮以罗绮,浓情眷眼俱出格外,弟何施而受此赐,感谢
感谢。拙剃不禁遭连鬓胡,荆南何地,有旧藩又有新藩,有水客又有陆
客,有部使又有内使,旧江陵一血手溅及弟衣,遂欲与之共浣,鉴湖味
如蜜,欲尝不可,奈之何哉。徐善伯差满将行,喜吴金堂为之继,尚有
故乡声气,不然几孤另煞也。兹遣视小儿,手勒附谢。小儿质弱,即试
未必售,山妻卧病,家间乏人,意欲稍傍宫墙即今还里,当事者倘加羁
绁,犹望翁台一言松之也,并恳。
此信系寄谑庵的,说也奇怪,文字也有点像《文饭小品》中物了。剃发匠怕
连鬓胡原是俗语,至今还有这句话,“遂欲与之共浣”云云乃点不好句读,
究竟不知道是“共浣鉴湖”呢,还是“鉴湖味如蜜”,无论如何总觉得不大
容易懂。
这两卷书百三十六页中有不少好文章好材料,很值得把他抄出来,若是
照旧小说的说法,恐怕还会在梦里看见有人红袍纱帽来拜呢。但是,陶路叔
生于明季,乱谈国事,居然无妨,而且清朝也没有找到他,列入禁书,这全
是他自己的运气,却与我辈无干的了。(八月四日)
□1935年
10月刊《宇宙风》2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广东新语
近来买了一两部好书。不,这所谓好书,只是自己觉得喜欢罢了,并不
是什么难得的珍本,反正这都是几块钱一部的书,因为价廉所以觉得物美也
未可知。这书一部是金圣叹的《唱经堂才子书汇稿》,一部是屈翁山的《广
东新语》。著者是明朝的遗民,书却都是清朝板,差幸是康熙年的刻本,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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