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纳预感到一场革命即将来临,他要到风暴的中心去。1911年初春,中国开放较早的商埠上海以其繁华的景色展现在了他眼前。他在后来回忆道:“喧闹的黄浦江徐徐东流,江面上舟楫点点,仿佛它们是从丰饶角里撒出的。南京路像一把刀子从黄浦江畔的外滩直插上海喧闹的商业中心。静安寺路就像一条小溪,静静地流过跑马场,流过高墙和铁门围着的公馆进入当时乡下的地方。”欣赏上海的美景当然不是端纳的目的,在路尽头的一个公园里,他见到了上海的革命党人伍廷芳,自那以后,他就和这场革命运动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果然,几个月之后,武昌首义成功的消息就传到了这里。11月6日,上海的革命党人攻占了江南制造局,上海随之光复。独立各省的代表纷纷云集上海,准备组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正当他们为谁来领导即将诞生的共和国发愁时,一位众望所归的人物从海外归来,他就是同盟会总理孙中山。
1912年元旦,孙中山从上海来到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端纳赶赴南京参加完总统就职仪式,将这个重大事件的报道发出后就回到了上海。
第二天,端纳正在上海革命党部的小屋里被冻得要死,有人送来一份专电,孙中山要他起草一份共和政府宣言。几天后全世界都看到了东方这个新生的共和国要说的话,但他们没有想到,这篇宣言是从一个高鼻子、带着微笑的年轻西方人的打字机上敲出来的。
当长江流域燃起共和之火时,莫里森依然呆在北京。几天之后,他看到袁世凯乘坐的火车驶进了北京站。走下火车的袁世凯以优雅而富喜剧效果的姿态,轻快地走过整个站台,以此向人们显示,三年前使他被免职的那条“酸痛的腿”现在好极了。这一次他是应隆裕太后之召,前来拯救太后和宣统皇帝这对孤儿寡母的。
袁世凯一面继续派兵向南方施压,一面又派代表秘密与南方政府谈判,在得到南方领导人的承诺之后,他软硬兼施,迫使清室退位。2月12日,隆裕太后以宣统皇帝的名义发布诏书,宣布清廷退位。莫里森立即向《泰晤士报》发出了一篇题为“帝国下诏宣布共和”的通讯,抢先报道了清帝逊位的消息,这篇报道被誉为“当年的独家新闻”。
两天之后,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而莫里森则被聘为袁大总统的政治顾问。袁世凯赐给他金印一颗,并一度将王府井这条最著名的商业街命名为莫里森大街,以表彰他的特殊贡献。但随着中国历史出乎意料的进程,莫里森、端纳这两位澳大利亚记者的命运也发生了逆转。
1911-1919年第5节 民国,风雨飘摇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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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又成了中国政治的中心,端纳也从上海匆匆赶到北京,接管纽约《先驱报》在北京的办事处,同时兼任上海《远东评论》月刊主笔,每月回上海一次发排稿件。同时,端纳成了新政府里的座上客,在所有高官当中,财务总长周自齐是端纳最喜欢的一个。
1915年1月下旬的一天,上海黄浦江畔的一座高层建筑里,端纳正在忙着将《远东评论》稿件付印,突然他接到财务总长周自齐的急电:“即回,事关同盟国,情况严重。”
端纳的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他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赶往火车站。当发自上海的夜间快车隆隆驶进北京站时,端纳也在随后的中华民国外交史上惊心动魄的四个月中进入了角色。
自1894年中日甲午海战开始,日本对中国的扩张、掠夺、侵略,几乎成了几十年来所有在中国的西方记者们不可回避的报道主题。
第一个向世界报道日本在中国所犯暴行的,是1894年甲午海战期间来到中国的纽约《世界报》的特派记者克里尔曼(该报社的老板普利策后来因设立“普利策奖”而闻名)。11月24日,克里尔曼从旅顺发回一篇目击报道,题为“倭寇残杀记”。文中描述了日军杀害中国平民的细节:
战后第三日,天正黎明,我为枪弹之声惊醒,日人又大肆屠戮。我出外看见一武弁带兵一队追杀三人。有一人手抱一无衣服之婴孩,其人急走,将孩跌落。一点钟后,我见该孩已死,二人被枪弹打倒。其第三人即孩之父,失足一蹶,一兵执枪尾之刀者即时擒住其背。我走上前,示以手臂上所缠白布红十字,欲救之,但不能救止。兵将刀连插伏地之人颈项三四下,然后去,任其在地延喘待死……
克里尔曼是先行者。
来到中国的西方记者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日本的一举一动。他们中的不少人虽然代表着各自国家的利益,很大程度上是从维护西方列强们在中国的利益来选择报道的。但是,他们中也有这样的人,当他们用自己的眼睛目击历史事实时,当他们凭着记者的职业敏感捕捉新闻线索时,当他们怀着良知报道事实真相时,就有可能因不满于日本对中国日益膨胀的野心而摆脱历史的局限,发出同情和倾向于中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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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纳乘坐的火车在第二天晚上抵达北京。
出了北京站,穿过拥挤的人群,端纳坐上了人力车,直驶美国公使馆。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纷纷关上了店门,繁忙喧闹的一天结束了。车子驶过,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麻将哗哗啦啦的声响,偶尔还有几声婴儿的啼哭。街道上过往的男男女女都裹着厚厚的棉衣,载着端纳的人力车夫飞快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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