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美国公使馆,公使芮恩施已经在门口迎接他,这位通常十分镇静而且保守的公使显然警觉起来了。
“最险恶的勒索开始了。”芮恩施说。
“我并不感到意外。”端纳平静地答道。
公使把自己所知的有关东京的情况告诉了端纳。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在端纳的游说下,中国也匆匆地宣布对德宣战,并收回德、日对山东的占领权。1915年1月18日,就在中国收回日本对山东的占领权的当晚,日本驻北京公使日置益来到天坛,面见睡眼惺忪的总统袁世凯,宣读了日本的“强烈不满”,然后他用手杖重重地敲着桌子,留了一份威胁性的文件后扬长而去。
日本公使走后,袁世凯气急败坏。事后,一位见到过文件的中国高官几乎含着眼泪告诉芮恩施说,日本提出了极其苛刻的条件,要是接受的话,必将断送中国的独立,使之沦为日本国的附庸。
芮恩施最后对端纳说,日本人声言一丝风声都不能透露。很明显,中国人的嘴给封住了。他们受到了威胁:万一泄露秘密,因此而引起的后果自负。
世界历史上少有的国际阴谋已经付诸实施,受害国却因惧怕更多地遭受凌辱而保持缄默。如果要把即将发生的事实公之于众,就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夜色中,端纳走进位于东总布胡同的周自齐财务总长的公馆。见过文件的周自齐不敢公开透露详情,端纳便建议:“我把认为日本可能向中国提出的要求都开列出来,你可用铅笔将其中不对的划掉。”
他们开始了一场特殊的笔谈。
端纳先开出一串要求,周自齐用铅笔将其中的几点划去。对端纳没有想到的内容,周自齐就加以启发,如问:军火在哪里制造呢?端纳便写下“兵工厂”,控制兵工厂正是日本的要求之一。就这样,端纳写下了他所能想到的日本会提出的要求,周划掉一些,留下一些。控制若干条铁路,以及矿业、警察和军队,都在要求的范围之内。
端纳立即向《泰晤士报》发出电稿,对亚洲即将燃起的战火敲响了警钟。电文中说:“日本向中国要索的种种利权还未经官方公布,但据报它们包括以下各项……”
然而这条消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泰晤士报》还同时刊发了从日本发回的报道,报社的评论对端纳消息的可靠性提出疑问。
1911-1919年第6节 民国,风雨飘摇中(3)
在见过周自齐后的第二天晚上,端纳来到莫里森位于王府井大街的寓所。一阵交谈后,莫里森站起来说要到书房去一下。端纳注意到,莫里森顺手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文件,并故意在中间一摞文件上多按了一下,随后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端纳心领神会,机会来了,他朝书桌走去,立即把桌上的那摞文件塞进大衣口袋。
端纳急忙赶到家中,打开文件一看,正是他一直为之奔走的“日本对中国二十一条要求”的全文译本。
多年来的记者生涯使他办事敏捷,端纳立即拟就了另一篇电稿,将二十一条全部内容发给《泰晤士报》,并通过美联社记者纪乐士同时刊登在了芝加哥报纸的头版头条。
历史记下了“二十一条”被披露的这一戏剧性的场面。
后来有研究者怀疑,这一过程是端纳为避免莫里森受牵连而特意虚构的。因为莫里森当时身为中国总统的顾问,无权泄露外交秘密。
事实上,从莫里森在此期间的来往信函看,他一直与端纳保持着密切联系,甚至深深介入了端纳的报道活动。
在端纳取走文件的第二天,即1915年2月11日,莫里森在写给袁世凯的英文秘书蔡廷干的信中说:
昨晚端纳向《泰晤士报》拍发了318个字的电讯,这是他从来没有发出过的最长的电文。他强调指出一个事实,即中国当局至今仍然拒不把日本的要求作任何透露。但是,他向《泰晤士报》担保,他所提供的事实是可靠的。
类似的消息也送给了上海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和美国的联合通讯社。西方各国政府对于日本所提要求的性质和程度已经有了清楚的了解。
端纳的电讯在2月12日的《泰晤士报》上发表,题为“二十一条要求纲要”,列举出日本提出的各款要求。端纳说:“日本向中国要索的种种利权还未经官方公布,但据报它们包括以下各项……”
但是,《泰晤士报》的编辑在这条电讯后面又加上这样一条按语:“据我们了解,日本对中国提出的要求,已经在上个月内通知英国外交部,而且法国、俄国和美国的政府也都已知道。日本政府的意愿是要把日本同中国的关系置于明确规定的基础之上。日本之所以这样做,看来首先是由于中国政府在战争开始时在德国的影响下所采取的态度。在得到关于日本要求的详细而确实的说明之前,必须暂不对要求的范围和性质作出判断。”
与此同时,端纳收到了《泰晤士报》发来的质询:“有关日本消息希予慎重核实。我们有理由相信来自北京各项传闻属于有人故意歪曲。”
是日本在欺骗世界。
日本不仅要求袁世凯对国内严守秘密,也担心英、美、俄各国知道真相,特别是条约第四号、第五号内容,具有强烈的排他性、独占性,英美等国必不答应。正是担心这一点,日本对条约进行删改,向英、美、俄诸国送达的该文件抄本,只剩下原要求的前半部分的十一条,谎称这些就是它在1月18日提交中国的全部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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