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汉看着那两个人,就想到了自己的同志。也只有自己的同志,才能让敌人下此毒手。
果然,这是鬼子行刑前的阵式。一个日本军官拄着指挥刀,嘴里叽哩哇啦地说了一气儿后,旁边的翻译官赶紧低头哈腰地翻译起来:这两个人是八路军的地下党,被皇军抓住了,现在要斩首示众。
翻译官看看围了一群的老百姓,继续翻译道:皇军要你们做大大的良民,不要和皇军做对抗,否则,就是他们的下场。
翻译官刚说完,鬼子手里的枪就响了,那两个人身子只动了一下,头就垂得更低了。
鬼子杀了人还不算,还把人头割了下来,高高地挂在了城门楼上,并贴出了布告。
杨铁汉感受到了浓烈的血腥之气,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做地下工作并不比在县大队与敌人正面交锋要安全多少。也正是血腥的场面和恐怖的氛围,让他的精神变得高度紧张起来。
那些日子里,他几次仰望着城门楼上那两颗同志的首级,虽然,他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无疑是自己的同志。他替他们感到哀伤,同时也感受到肩上的这份责任。
不久,当他又一次出现在振兴杂货铺门前时,彩凤正领着抗生添置了货物往回走,担子沉甸甸地挑在她的肩上。抗生不小心跌倒了,彩凤下意识地去扶,肩上的担子就落了下来,货物撒落了一地。
杨铁汉奔过去,不由分说去捡那些撒在地上的货物。
彩凤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蹲下身,哄着哭泣的抗生。
他把货物全部捡起,直接送到了杂货铺,又默默地一一摆上货架。彩凤拉着抗生进了里屋。就在他转身离开时,彩凤走了出来,静静地看着他,他也望着彩凤。
你真的不知道大河的消息?他都几个月没有消息了。她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向他打听起丈夫的消息。
他望着她,摇了摇头。
前几天,有两个抗日的战士刚被鬼子杀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
她的嘴角牵动着,半晌,又一脸疑惑地问:你真的是在磨刀?
他看着她,一瞬间,似乎有许多的话要对她说,可话到嘴边了,他又咽了回去。责任和组织的纪律让他清醒过来,他低下头去:人各有志,我不是大河。
她眼里的神采一点点地暗淡了下来。他分明听见彩凤叹了口气,还听见她低声地说:你毕竟和大河做过战友,以后有啥需要的,尽管来拿。
听了她的话,他有了一种要哭的感觉,显然,她误解了他。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个逃兵,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
他站在她的面前,一阵脸红心跳,他甚至不敢抬眼再去看她。
他推开门要走,走了一步,又转回身说:以后有啥困难就喊我,我每天都会从这里走几趟。
她没有说话,目光虚虚实实地望着他。
当他把磨刀的家什扛在肩上,他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你就是个磨刀匠哩。
他咧了咧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吆喝了起来:磨剪子嘞,戗菜刀——
他悠长地喊着,声音回荡在大街小巷,也回荡在振兴杂货铺门前。
·2·
第三章
6.第一个
杨铁汉似乎已经习惯了地下交通员的工作和生活,惟独让他难过的是,彩凤对他的不理解——在彩凤眼里,他根本就是个逃兵。彩凤对他的态度是冷漠的,他甚至在彩凤的眼里看到了不齿,每次经过振兴杂货铺时,他都能感受到彩凤目光的存在。他回了一次头,又回了一次头,却并没有发现彩凤,仿佛那两扇门就是彩凤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让他感到后背发凉。有几次,他走近杂货铺时,真想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但很快,他就把这种冲动压了下去。他想,彩凤早晚会理解他的。
他甚至希望地下工作也能像在战场上一样,轰轰烈烈地来一次冲锋,做一回真正的英雄。可他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却被另外一种麻烦的工作代替了。
一天傍晚,老葛亲自来到了布衣巷十八号。老葛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怀里还莫名其妙地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有两三岁的样子,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不哭也不闹地望着他,也望着老葛。刚开始,他以为这孩子是老葛的,老葛是为了掩护身份才抱着孩子出来的。
他看到老葛和孩子,甚至还冲老葛开玩笑道:你这孩子也够小的。
老葛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他接过纸条,上面只写着一行字:八路军独立团张辉光。
他不知道这张纸条是什么意思,定定地看着老葛。
这是烈士的遗孤,从前线送到了交通站。等时机成熟了,组织会把孩子转移走的。
老葛说完,把孩子递到了他的怀里。
他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去接。老葛就说:你倒是接过去呀!
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笨拙地把孩子接到怀里,就像从老葛手里接过了一份文件。
什么时候来人接孩子,我会随时通知你。这孩子你就先带几天。
老葛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些钱,放到桌子上:这是经费,你收好,不够可以找我去拿。
他抱着孩子,一直看着老葛消失在门口。忽然,怀里的孩子冲他叫了一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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