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总有几次他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振兴街,远远地,就看见了振兴杂货铺。在大白天的时间里,杂货铺的门板已经卸下来了,不时有一些提着瓶瓶罐罐的人们走进杂货铺。
杨铁汉一看见振兴杂货铺,心里就“别别”地乱跳几次。他想走过去,去看一眼彩凤和抗生。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认出自己,毕竟他和彩凤只是匆匆地见过一面。
他缓缓地停下脚步,他不是不想走过去,而是地下工作者的纪律让他举步维艰。他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多一个认识他的人,就会多一份危险。犹豫着,他又忍不住往振兴杂货铺走去。距离杂货铺还有段距离,他再一次停了脚。他希望站在这里,哪怕能够听到彩凤招呼客人的声音,或者是见到抗生小小的背影,他的心里也是踏实的。
这天,当他又出现在振兴杂货铺前,彩凤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冲他喊一声:磨刀的——
刚开始,杨铁汉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彩凤向前走了两步,又喊了一声:磨刀的,叫你呢。
他这才清醒过来,应一声,走了过去。不管他能不能或者想不想见彩凤,他都没有地方躲了。他只能走过去,把磨刀的家什放在杂货铺门口。彩凤把刀放在了他的面前,已经转身要走了,他忽然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的这口气还没有叹完,彩凤又转回身来,望了他一眼,又望了他一眼。
他看到彩凤的目光,把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一刻,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地跳着,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一时间,脑子里浑沌一片。
彩凤看清他之后,就呆立在那里,嘴张着,一副吃惊的样子。
杨铁汉知道,彩凤已经明白无误地认出他来了。在这之前,他也曾想过万一和彩凤碰面后,他必须要把自己深深地掩藏起来。只有自己安全了,组织才能安全。这是李科长反复强调过的。
彩凤终于说话了,她说话前,左右看了看,确信四周无人,才说:你是杨铁汉,大河的战友,你怎么干上这个了?
这时候,他已经把心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彩凤,压低声音说:我现在只是个磨刀匠,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说完,他接过彩凤手里的刀,卖力地磨了起来。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彩凤的表情有几分失望,在看了他几眼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杂货铺。他还听见杂货铺里的抗生在问:妈,你跟谁说话呢?
没啥,一个磨刀的。
不一会儿,抗生从杂货铺里跑出来,嘴里含了块糖,小心地吮着。
他冲抗生笑一笑,抗生戒备地望着他,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就那么打量着他。
很快,刀就磨好了。彩凤不时失机地从屋里走出来。她出来时,手里还端了碗热水。她立在他的面前,把水递了过去:喝口水吧。
他接过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他感受到了她眼睛里藏着的一丝警惕。他喝了一口水,发现水里放了糖,心里有几分感动:彩凤,你们还好吧?
彩凤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们娘儿俩挺好。他很快就喝光了碗里的水,把碗递过去时,彩凤却没有接,她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大河他还好吧?他的手一抖,差点把碗掉到地上,他干咳了一声:好,大河他好。
她瞟了他一眼后,有些委屈地说:大河很久都没有消息了。他不敢看她,赶紧说:他好,你们放心吧。这时候,街上的一个邻居过来买东西,那女人喊一声:彩凤妹子,我买盒洋火。
彩凤看着他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杂货铺。
他没有理由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背起磨刀的家伙,快步离开了。这时候,有人打开门,冲着他的背影喊着:哎,磨刀的,磨刀的——
他头都没有回,径直向前走去。当然,他的确也没有听见什么。那一刻,他心里既矛盾又困惑,甚至还有一点委屈。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不是县大队的人了,他只是个磨刀匠,他还有个代号叫白果树,这些彩凤都不会知道,他也不会去说。但他分明已从彩凤的眼里看到,自己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
回到布衣巷十八号,他就倒在了床上,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彩凤投向他的目光。想起彩凤戒备的目光,他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在这期间,老葛又让他传递了几次情报。情报有时是放在一副中药里,有时干脆就放在糕点盒子里。当初,老葛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时,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老家需要的东西。
他接过来,从不多说一句话,然后穿过几条街,看看左右没人,一闪身,就敲开了小邓的门。
抗日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八路军的声势一天比一天大。前几天,城外的两个炮楼又被八路军给端掉了,从城外撤回来的鬼子和伪军一个个哭爹喊娘,士气低落得很。
不久,鬼子又发动了一次扫荡,据说鬼子的扫荡是秘密进行的,想一举端掉八路军县大队的指挥部。不幸的是,鬼子的行动计划被八路军秘密获取,不仅没有端掉八路军的县大队,还遭到了一场伏击,使鬼子受到了重创。
一天,杨铁汉又背着磨刀的家什走在大街上,突然就看到许多人朝一个方向拥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随着人流跟过去。在城门口的木桩上,他看见上面五花大绑地绑着两个男人,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似乎已经昏了过去。几个鬼子和伪军端着枪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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