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母亲面前,哽着声音说:娘,我还得走。
母亲就一把抓住了他:铁汉哪,日本人不都投降了吗?
娘,日本是投降了,可现在咱们的队伍又和国民党的军队打起来了。
说到这儿,他担心母亲再说下去,就又磕了一次头:娘,等国民党也投降了,我就回来。
说完,他站了起来。
母亲含了泪说:铁汉,你和小菊……
不再等母亲说下去,他大步走到了门外。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小菊也走了出来。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以前,他每次离开家时,小菊都是这样送他一程。
他没再回头,甩了一把脸上的泪,向城里走去。
一路上,他的心都在这种左右为难中煎熬着——一边是彩凤和那几个孩子,一边又是母亲和小菊。直到他走进城里,看到振兴杂货铺,看到铺子前的情景时,他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彩凤和孩子们正一溜地站在铺子前。盼妮眼尖,一眼看到了黑暗中走来的杨铁汉,惊呼一声:爸回来了!
盼春、军军和抗生一拥而上,这个拉着他的手,那个扯着他的衣服,军军仰起小脸说:爸,你一走,我们就想你了。
他看到孩子们焦急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就透亮了。他知道,他现在离不开这些孩子,孩子们也离不开他,他蹲下身,紧紧地抱着孩子们,干干硬硬地说:爸也想你们。
彩凤看到这一幕时,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她冲杨铁汉说了句:走吧,回家吃饭了。
晚饭后,孩子们都睡下了,彩凤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忙着缝补衣服。
他在杂货铺里摸黑转了一圈,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彩凤说。这几天,他想了许多,他知道孩子们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被送出去了,想到孩子们的将来,他就生出了许多心事。想到这儿,他推开了彩凤半掩的房门。
彩凤,我跟你商量个事。
彩凤放下手里的衣服,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我想把几个孩子送到学校去,得让他们读书。孩子们都不小了,可不能错过读书啊。
他一口气地说下去。
彩凤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她一边拿起手里的针线,一边低下头去:这事我也想过,可上学是要用钱的,咱们没有钱。
他蹲在门口,眼睛看着地面:这事我盘算过,小店的收入加上我磨刀挣的钱,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去多找些力气活,加起来也差不多了。
彩凤叹了口气,说:我看还是先让那三个孩子上学吧,抗生等一等再说。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彩凤坚定地说:不,抗生一定要去,抗生都八岁了,大河在的话,抗生说不定早就上学了。
说到这儿,他有些哽咽了。
彩凤的眼圈也红了。
他一再坚持地说:抗生一定要去,我答应过大河,要好好待你们娘儿俩。
彩凤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着声音说:那就听你的。
第二天,杨铁汉和彩凤就把四个孩子送到县城的国立小学。
抗生和军军已经满八岁,上了一年级。十一二岁的盼妮和盼春以前认识一些字,就一起读了三年级。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盼妮和盼春就领着军军和抗生高高兴兴地上学了。几个孩子都热切地期待着一种新的生活。
杨铁汉目送着孩子们走远,把最后一口稀粥倒进嘴里,便抹把嘴,扛起磨刀的家什往外走。他扭着头,冲屋里的彩凤招呼一声:我出去了。
杨铁汉一离开杂货铺,就扯着嗓门喊:磨剪子嘞,戗菜刀——
他的声音洪亮、饱满,多年的吆喝已经练就了一副好嗓子。以前,磨刀师傅是对他真实身份的一种掩护,此时,他奋力地磨刀,更重要的是为了养家糊口,同时他隐隐地还有一种期待,这样更方便组织能够寻找到他。日本人投降后,他也想过转变一下自己的身份,如果那样的话,组织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于是,他只能踏踏实实地当着他的磨刀匠。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对磨刀这份职业已经驾轻就熟,可以说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磨刀匠了。有许多老主顾,遇到刀子钝时,是一定要把刀留给他来磨的。
孩子们上学了,他和彩凤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彩凤的杂货铺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出入铺子的也多是些周边的邻居,买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一天下来,也挣不上仨瓜两枣的。只靠磨刀来养活自己和几个孩子,对杨铁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走街串巷的,很多人也都熟悉了他,谁家有活时他就撂下磨刀的家什,帮着忙活一阵,人家不是给他几个铜板,就是端上一碗糙米。不论人家给什么,他都小心地收下;实在没什么给时,他也不说什么,憨憨地冲人笑笑。
大叔、大婶看着他就说:磨刀的,你跟你媳妇拉扯那么多孩子也真不容易,难为你了。
他不说什么,笑一笑,走到门口说:大叔、大婶,以后有啥活就喊一声。
大叔、大婶就在他身后感叹:这个磨刀匠可真不容易。
累了一天,远远地还没有走到杂货铺,他就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等着他和孩子们回来的彩凤。
进屋后,他小心地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和一小袋糙米,交到彩凤手上。彩凤低头看着手里的铜板,说:铁汉,你自己不留几个?
52书库推荐浏览: 石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