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汉挥一下手:留它干啥?我又没啥花销,留着好给孩子们交学费。
彩凤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她把糙米倒在米缸里,又小心地把铜板藏到箱子的底下,才走到杂货铺门口,和站在门口的杨铁汉一起向远处张望着。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就该回来了。
孩子们回到家里,是杨铁汉和彩凤最高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有声有色地吃起来。孩子们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学校的新鲜事。
他和彩凤饶有兴致地听着。吃完饭,孩子们就挤在一起写起作业,饭桌上就剩下两个人了,当两双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一起时,就都慌慌地躲闪开了。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几年了,彼此早已熟悉了对方,可这种微妙的感觉还是让他们感到心慌。杨铁汉的心“别别”地跳着,彩凤的脸也有些发红、发热。
他犹豫着说:彩凤,要不,咱们结婚吧。
这一次,彩凤慢慢抬起头,认真地把他看了看,他迎着她的目光,很深地望过去。
彩凤,你知道我答应过大河的。
彩凤的手一抖,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帮她拾起了筷子。
彩凤抖着嘴唇嗫嚅着:你娶我就是为了对大河的承诺?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彩凤冷静地说:铁汉,你让我想想。他望着彩凤,不知说什么好。
从那以后,彩凤一直回避着他。早晨,她把孩子们送出家门,就开始整理杂货铺,他从她面前经过时,她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转过身去。临出门时,他想跟她打声招呼,她却慌慌地躲进里屋。
彩凤的态度弄得杨铁汉不知深浅,一时也不知彩凤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在等待彩凤答复的日子里,他忐忑不安地忍受着煎熬。好在他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去了,心里多少还是轻松了一些。他白天扛着磨刀的家什,游走在大街小巷里,有时也会坐在树阴下歇一歇,这时他就会想起小菊和母亲。小菊的影子刚出现在脑海里,彩凤就一下子也跳了进来,两个女人的影子不时在他的脑子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小菊近了,彩凤远了;又一会儿,彩凤近了,小菊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一天的深夜。这天夜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闪电交错着在远远近近的天边划过。彩凤突然把杨铁汉喊醒了,她慌张地说:铁汉,抗生发烧了,从半夜一直烧到现在,孩子烧得连胡话都不会说了。
他爬了起来,跑到抗生身边,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时,被烫了一个激灵。他二话不说,抱起抗生就往外跑。彩凤此时也急晕了头,一脸惊诧地说:铁汉,你这是要干啥?
他头也不回地说:带抗生去医院。
说着,顺手拿过一件衣服,把抗生裹住,没头没脑地冲进了雨里。跑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喊了一声:彩凤,照看好家和孩子们。
等他抱着抗生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雨也停了下来。此时的抗生烧已经退了,在他的怀里低声地呻吟着。走进杂货铺,他发现彩凤就在门口那么站着,和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彩凤看到他抱着孩子走进来,忙迎了上去。
他气喘着说:抗生的烧已经退了。
彩凤把抗生接过来,用自己的脸去贴抗生的额头时,脚下一个踉跄,忙把抗生放到了床上。等她为孩子盖上被子,转过身时,发现杨铁汉仍立在门口。她望着他,颤着声说:铁汉,多亏了你。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说:我答应过大河。
她听了,身子猛地战栗了一下,突然就扑在了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她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他,一边嘶声地说:你干嘛总是提起大河呀,你一说大河,我这心就碎了。他也抱住了她,眼泪唰唰地落下来:彩凤啊,大河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辜负他啊——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铁汉,你答应我,你要照顾我们娘儿俩一辈子,以后,不许你再提大河了。彩凤终于答应了,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孩子似的把彩凤抱了起来,在地上转了几圈。
彩凤拍着他的胸口说:快放下,我头晕。他放下她,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对视着。
他喘着粗气,举起了右手:彩凤,你放心,以后我要对你和抗生好,要是有一点不好,我就对不住大河兄弟……
他还想说下去,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嗔怪道:不是不让你再提大河了嘛。
从那天晚上开始,彩凤把他的铺盖搬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他们彼此不再遮掩地面对时,似乎他们已经认识一百年了,竟全然没有陌生感。他伸出手,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用自己火热的身体温暖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小菊,小菊正无怨无悔地望着他。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在心里说:小菊,咱俩没缘,看来只能做一辈子兄妹了。
第二天一早,他鬼使神差地出城,找到了大河的墓地。
大河的墓地草长莺飞,不知名的虫鸣嗡嗡嘤嘤,响成一片,像此时他的心情。他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倒了一半在地上,另外一半他咕咚咚地一口喝下,然后,一抬手,把酒瓶子甩了出去。酒瓶落在石头上,碎了,发出一声脆响。他斜躺在坟上,大着声音说:大河兄弟,你的愿望实现了,我昨天晚上娶了彩凤,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大河兄弟,你放心,他们娘儿俩以后就是我的亲人了,我还是那句话,有我吃干的,就不让他们喝稀的。我一定要把彩凤照顾好,把抗生养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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