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被相拥着让到了木屋里。老人不由分说把两个人推坐到炕上,然后老人在他们脸上审视一遍,手理着胡须笑了起来,然后转过身走到外间。
三甫和川雄很快地听到外间说话的声音,一会是老人说,一会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三甫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三甫在大金沟淘金时,他曾听人们说这大山里头,住着鄂伦春人,想必就是鄂伦春人了。三甫这么想。川雄哆嗦着身子说:“这些中国人会不会杀我们。”
三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今天他跑到这里,已经不在乎是死是活了。
炕上散发出的一阵阵热气,烘得两个人身子暖暖的,这温暖让三甫和川雄又冷又饿又疲倦的身子,渐渐地失去了意识,脑子发沉,倦倦的,恐惧也麻木在意识里。很快两个人歪倒在滚热的炕上,沉沉地睡去了。
这的确是一家鄂伦春人,老人叫格楞,带着女儿儿子和儿媳来到这片山里已经两年了。以前老人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寒鸦岭,那里群居着八十户鄂伦春人。格楞是两年前的夜晚逃到这里来的。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寒鸦岭来了队日本人,他们不知道那是日本人,这些常年寄居在山里的鄂伦春人常年靠打猎为生,和外界很少发生联系。他们自然不知道来的是日本人。他们按照山里的规矩,打开寨门,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客人很不领情,一进到寨子里便开枪。鄂伦春人一点也没有准备,他们万没有料到被当成客人的人会向自己开枪。匆忙中,鄂伦春人便开始还击了,他们用猎枪和木叉作为武器,和日本人激战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日本人终于夺取了寨子,他们放火烧了寨子。格楞一家,就是那次逃出来的,几十户人家,妻离子散,相互之间也不知都逃到什么地方去了。鄂伦春人生活中离不开山林树木,他们只有往山里逃,逃得越远越安全。那一刻,他们仍不知道是日本人夺走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一直以为那是群没有人性的胡子。
今天早晨,格楞远远地看见了雪野山里走来的两个人,来这里两年多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外人走进这里。一种对人类的亲近和冲动,使格楞用鄂伦春人待客的最高礼节——鸣枪欢迎三甫和川雄。直到这时,格楞一家也没有意识到三甫和川雄是日本的逃兵。
一家人坐在外间的兽皮上,相互对望着。他们知道眼前的两个人不是鄂伦春人,不是鄂伦春人就是山外的汉人。
“他们是迷路的。”儿子格木说。
“他们一定从很远的地方来。”儿媳塔亚说。
“很远的地方有人么?”宾嘉惊奇地问。
格楞透过门缝望着此时躺在炕上昏睡的两个人,老人终于说:“客人来了,就不会走了,欢迎他们吧。”
三甫和川雄醒来的时候,发现面前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热气蒸腾地摆在眼前。他们这才记起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他们几乎没用格楞劝,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格楞又为每个人的碗里倒满了酒。
两人喝完第三碗酒时,才发现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川雄醉眼朦胧地望着三甫说:“现在让……我死……我就死哇……”
三甫说:“死吧……死吧……都死吧。”
两个人醉了,说着胡言乱语的胡话,不知什么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两个人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三甫和川雄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还不杀了他们,中国人将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杀死他们呢?三甫和川雄静等着。
那时在奉天,他们抢来了许多老百姓的马匹。一天夜里,一个粗壮高大的中国农民,偷偷地溜进日本军营,企图偷回他的马。农民还没有摸进马棚就被日本哨兵发现了,毒打之后,便被关到一个小房子里。那个农民一连被关了五天,没有吃到一口东西,第五天时,门被打开了,川雄奉命给这个农民端来了吃的。农民真的饿坏了,他抓过东西像恶狼似的大口吞吃起来,不时地咬住往嘴里填食物的指头,食物噎得汉子不停地打嗝翻白眼,汉子脸上的血管暴凸着,汉子的胃转眼间似一只被吹胀的气球,川雄觉得汉子快撑死了。
汉子吃完了,食物撑胀得他直不起身,两个士兵过来拖走那汉子,后来汉子被仰躺着扔在地上,汉子喃喃着说:“我的马,还我的马。”汉子的肚子隆起一座小山,两个日本士兵抬来一块木板放在汉子的肚子上,这时很多日本士兵都围过来,激动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板子放好后,几个日本兵训练有素地一起站在木板的两端,只听那汉子嚎叫一声:“马呀——”汉子的肚皮便似只捅破的气球,很沉闷地响了一声,肠胃和食物顺着裂开的肚皮流了出来,汉子的嘴大张着,似乎仍在喊着他的马。
三甫和川雄一起等待着,等待着死亡落到自己的身上。
这时,窗外的风雪搅成一团,木屋似飘摇在风浪中的一艘小船。川雄和三甫透过窗口看到外面已是一片浑浊,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木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怎么还不杀我们?”川雄灰白着脸,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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