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里不会那样了。阔帕列里号要趁早潮出海,全体官员和水手要在半夜之前登船。这时是十一点十分。酒馆的老板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酒杯和烟灰缸。图林在和无线电员拉尔斯玩多米诺游戏。他们已然不再玩正规的游戏,现在正比赛谁能够让一排里的更多的骨牌立着而不碰倒那根赌签。拉尔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而图林却在装醉。他对于几分钟之后要做的事情也在担惊受怕。
老板叫着:“时间到了,先生们,多谢啦。”
图林把他的多米诺骨牌推倒,放声大笑。拉尔斯说:“你看——我的酒量没你的大。”
别的水手纷纷离去。图林和拉尔斯站起了身。图林用一条胳膊搂着拉尔斯的肩头,两人一起踉踉跄跄地出门来到街上。
夜间的空气十分湿冷。图林打了个冷战。从这一刻起,他要紧靠着拉尔斯。他心里想,我希望尼克把他的时间掐得正好。我希望汽车不要熄火。随后嘛,我希望上帝保佑,拉尔斯不要死掉。
他开始说话,询问拉尔斯的住处和家庭情况。他让他们两人落在成群的水手后面几码的地方。
他们走过一个穿超短裙的金发女郎。他摸着她的左乳。“喂,小伙子们,尝尝抱抱的滋味吗?”
图林心想,今晚不成,宝贝儿,继续朝前走着。他不能让拉尔斯停下来瞎聊。时间就是一切。尼克,你跑哪儿去了?
就在那儿。他俩走近了停在路边、熄了车灯的深蓝色福特卡普里2000。随着车内灯光的一闪一灭,图林瞥见了驾驶盘后边的人脸:那是尼克·布宁。图林从衣兜里取出一顶白色的浅帽,戴到了头上,这个信号是叫布宁动手。水手们走过去之后,那辆汽车发动起来,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现在没多久了。
拉尔斯说:“我有个未婚妻。”
噢,别,别说这个。
拉尔斯咯咯地笑起来。“她……叫床厉害吗?”
“你打算娶她吗?”图林专心地盯着前方,耳朵听着,嘴里说着,为的是稳住拉尔斯。
拉尔斯斜乜着眼。“干吗呀?”
“她对你忠诚吗?”
“最好是,不然我就抹了她的脖子。”
“我觉得瑞典人主张爱情自由。”图林只是说着当时想起的话。
“爱情自由,不错。可她最好还是忠诚点吧。”
“我懂了。”
“我可以解释……”
来啊,尼克。干完算了……
前面那伙水手中有一个人站住脚,往地沟里撒尿。其余的水手围成一圈站着,边说着下流话边哈哈大笑。图林巴不得那人快点撒完——时间,时间啊——可是那人像是要撒个没完没了。
他总算撒完了。人们继续朝前走。
图林听到了汽车声。
他紧张起来。拉尔斯说:“怎么回事?”
“没事。”图林看到了汽车头灯。那辆车在马路中间稳稳地朝他们开来。水手们移向便道给车让路。不对啊,不该是这样子的,这样是干不成的!图林猛然间感到混乱和惊惧——紧接着在那辆车驶过一盏路灯的下方时,他才看清了车的轮廓,他明白了那不是他在等的汽车,而是一辆巡逻的警车。车子毫无恶意地开了过去。
那条马路的尽头通往一座空旷的广场,路面很不平整。周围没有车辆。水手们径直朝广场的中央走去。
现在。
来吧。
他们正走到穿越广场的中途。
快点!
一辆汽车前灯晃眼,猛绕过拐角,驶进了广场。图林握紧了拉尔斯的肩头。那辆车拐了个急弯。
“醉酒的司机。”拉尔斯粗声说。
那是一辆福特卡普里。那辆车摇晃着向那群水手冲过来。水手们止住了笑,喊着粗话,四下散开来,躲着车。汽车转了过去,然后尖厉地调过头,直冲着图林和拉尔斯加速而来。
“当心!”图林狂吼了一声。
就在汽车开到他俩跟前时,他把拉尔斯拉到一旁,拽得那人站不稳脚跟,自己则滚向一旁。随着撕心裂肺的砰的一响,是一声尖叫和打碎玻璃的声音。那辆汽车还在向前开。
图林心想,完蛋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寻找拉尔斯。
那水手躺在几步以外的马路上。鲜血在灯光下闪亮。
拉尔斯呻吟着。
图林想道,他还活着,谢天谢地。
那辆车踩了刹车。一支头灯不见了——他估计就是撞了拉尔斯的部位。那辆车滑行着,仿佛司机在犹豫不决。接着,独眼汽车加大油门,消失在黑夜里。
图林俯身凑近拉尔斯。其余的水手围拢过来,用瑞典语讲着话。图林碰了碰拉尔斯的腿。他痛苦地呻唤着。
“我觉得他的腿断了。”图林说。谢天谢地。
广场周围的一些建筑物的灯光还亮着。一位船上的官员说了些什么,一名水手朝一栋房子跑去,大概是叫救护车。水手们快速地交谈着,另一个人朝码头的方向跑去。
拉尔斯在流血,但不算太严重。那位官员朝着他弯下腰,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腿。
救护车几分钟之内就到了,但在图林看来像是拖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他从来没杀过人,他也不想杀人。
大家把拉尔斯抬上了担架。那位官员上了救护车,他转过头来对图林说:“你最好也来。”
“是的。”
“我认为你救了他。”
“噢。”
他跟那位官员一起上了救护车。
他们穿过街道疾驶,车顶上闪着的蓝灯在建筑物上投射着令人不快的光影。图林坐在后边,看不到拉尔斯或者那位官员,也没心情像游客那样欣赏窗外的景色,两只眼睛不知该朝哪儿看。他在报效祖国和罗斯托夫上校的历程中做过许多恶行——他曾经为了讹诈,偷录过情侣的谈话,他曾经给恐怖主义分子演示过如何制造炸弹,他曾经抓了人,折磨他们——但是他从来没有被迫与他的牺牲品同乘一辆救护车。他不喜欢这样。
他们到了医院。救护车上的人抬着担架进去了。图林和那位官员按照指定的地方等待着。冲撞突然间结束了。此刻他们无能为力,只有担心。图林吃惊地望着医院墙上的那只普通的电子钟,原来还没到半夜。从他们离开酒馆,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一名医生出来了。“他的一条腿断了,失了些血。”他说。他看上去疲惫之极,“他体内有许多酒精,一点用都没有。不过,他年轻力壮,身体健康。他的腿会接好,几个星期就可以康复了。”
图林周身才算放松。他意识到自己在战栗。
那位官员说:“我们的船一早就要起航。”
“他不能上船了。”医生说,“你们的船长正向这里赶来吗?”
“我派人去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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