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回到很久以前的道路上去。
先前,亚斯夫·哈桑曾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原本是一个富有的、甚至是贵族般的阿拉伯人,全世界都在他的脚下。他曾经抱着他能够多少成就一番事业的态度四下走动,并且认为他已经这样起步了。他到英国去学习,虽说是异国他乡,却毫无晕眩之感,而且他还融入了那里的社会,并不在意甚或虑及别人会如何看他。
即使在当时,也有几次他需要学习的时候;但他仍学得得心应手。有一次,一个本科的同学,是位有着子爵什么头衔的人物,邀请他到乡下去打马球。哈桑从来没有涉足过那项运动。他请教了规则,并且观察了一阵别人的玩法,注意着他们如何握球槌、如何击球、如何传球及其道理,随后他就下场了。他握球槌的样子笨拙,但他骑起马来风驰电掣,他打得像模像样,完全享受着其中的乐趣,他们那个队还获胜了。
眼下,在1968年,他自问:我能做成任何事情,可是我跟谁竞争呢?
当然,对手就是大卫·罗斯托夫。
罗斯托夫有主见、有自信、有能力、聪明绝顶。他甚至在狄克斯坦销声匿迹、无处可寻的时候,也能够找得到。他曾经两次成功。哈桑回忆起:
问题:狄克斯坦为什么在卢森堡出现?
想一想,我们什么时候得知的卢森堡?那地方有什么?
那里有股票交易所、银行、欧洲议会、欧洲原子能共同体——
欧洲原子能共同体!
问题:狄克斯坦消失了——他可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不知道。
不过,我们知道他认识的什么人吗?
只有牛津的阿什福德教授——
牛津!
罗斯托夫的方法是搜出只鳞片爪的信息——什么都算,无论多么不起眼——以便接近目标。
麻烦的是,他们似乎用尽了所掌握的全部零零碎碎的情报。
哈桑想,我得另辟蹊径。我能办成任何事情。
他绞尽脑汁回忆着从他们在牛津同窗以来的一切往事。狄克斯坦曾经打过仗,他下棋,他的服装破旧——
他有母亲。
可她已经过世。
哈桑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的兄弟姐妹,任何亲戚。他们当年就不算亲密,何况如今又时隔多年。
然而,毕竟有一个人可能对狄克斯坦有所了解,那就是阿什福德教授。
于是,亚斯夫·哈桑在绝望之中又回到了牛津。
一路之上,从开罗起航的飞机上、从伦敦机场到帕丁顿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在开往牛津的火车上、在驶向河边那栋绿白相间的小房子的出租车上,他都在琢磨着阿什福德。说实在的,他看不起这位教授。教授年轻的时候或许是个冒险家,可是后来变成了一个懦弱的老者,政治上半瓶醋,一个连老婆都看不住的书呆子。一个戴绿帽子的人是得不到别人尊敬的——而英国人却不这样看待,这只能增加哈桑的轻蔑。
他对阿什福德的弱点忧心忡忡,出于对亦生亦友的狄克斯坦的不二情谊,可能会使教授误入彀中。
他想不好该不该端出狄克斯坦是犹太人这一事实。早在他在牛津读书的时代,他就知道,英国的上层社会是最能容忍排犹观念的,私下里仍然反对犹太人的伦敦俱乐部都在西区,而不在东区。但阿什福德在那里是个例外。他热爱中东,而这种亲阿拉伯的姿态在动机上是伦理学而非种族的。不,那条途径是走不通的。
最终,他决定单刀直入:告诉阿什福德他为什么想找到狄克斯坦,并希望阿什福德肯于出自同样的理由助他一臂之力。
他们握手并倒了雪莉酒之后,就在花园里就座,这时,阿什福德说:“什么风把你这么快就又吹回到英国来了?”
哈桑说出了实情:“我在跟踪纳特·狄克斯坦。”
他俩坐在花园里河边树荫下由篱栅隔开的小角落里,多年前,哈桑就是在那里亲吻了漂亮的艾拉。那个角落遮蔽着十月的凉风,还有点秋日的阳光温暖着他们。
阿什福德警觉又谨慎,他面无表情:“我觉得你最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哈桑注意到,在这个夏季里,阿什福德实际上有些时髦了。他修饰了面颊两侧的胡须,让乱糟糟的头发边缘长长了些,还穿上了粗斜纹布的牛仔裤,扎了宽皮带,外罩的仍是旧的花格呢上衣。
“我要跟你说。”哈桑说道,感觉很有些尴尬,换了罗斯托夫会更加巧妙的。“不过我得要你保证,不再向别人传播。”
“同意。”
“狄克斯坦是一名以色列间谍。”
阿什福德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过没有吱声。
哈桑深入下去:“犹太复国主义者计划制造核弹,但他们没有钚。他们需要秘密供应的铀来填充他们的反应堆,以便生产钚。狄克斯坦的任务是窃取铀,而我的工作则是找到他并且制止他。我想让你帮我一把。”
阿什福德盯着他的雪利酒,然后一饮而尽。“这个命题有两个问题。”他这样说着,哈桑意识到阿什福德准备将这件事当作学术问题来探讨,这是心有余悸的学术式的典型防卫。“一个是我能否提供帮助,另一个是我该不该这么做。我认为,后一个是前提,反正从道义上说是如此。”
哈桑自忖:我可以抓着你的脖子,把你提起来,摇晃你。也许我能那么做,至少是比喻一下。他说:“你当然应该。你相信我们的事业。”
“没有那么简单。要求我的是干预两个民族的竞争,而双方都是我的朋友。”
“可是只有一方是正义的。”
“因此,我应该帮助正义的一方——而背叛非正义的一方咯?”
“当然啦。”
“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当然’……假如你一旦找到了狄克斯坦,你会怎么办呢?”
“我在为埃及情报机构工作,教授。而我忠于的是——而且,我相信,你也一样——巴勒斯坦。”
阿什福德拒不上钩。“说下去。”他保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说。
“我得弄清狄克斯坦计划窃取这批铀的确切时间和地点。”哈桑迟疑地说,“突击队要赶在狄克斯坦下手之前到达那里。”
阿什福德的眼睛一亮。“我的天。”他说,“妙极了。”
哈桑心想,他就要到位了。他既害怕又激动:“对你来说忠于巴勒斯坦很容易,不过是在牛津这儿做做演讲,参加一下会议。而对我们这些要在外面为祖国而战的人们来说,就要困难多了。我到这里来要求你做些关乎你的政治的具体事情,决定你的理想有没有意义。这就是你和我要弄明白,阿拉伯的事业对你而言是不是超出了一个浪漫概念而已。这是考验啊,教授。”
阿什福德说:“也许你是对的。”
而哈桑却想:我拿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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