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赖心灰意冷摸回家门的时候,发现狗子趴在炕上,抽抽咽咽地在哭。
狗子是老赖的儿子,老伴几年前去了,他现在只能和狗子相依为命。
狗子曾和梗子是同学,中学毕业那一年,狗子曾哭着闹着也要去当兵,后来被老赖很响亮地扇了个耳光,打消了狗子去当兵的念头。把名额让给了梗子,现在狗子也是二十大几人了,却仍没讨着个可心的媳妇。老赖一想起这,就心里发酸。
此时,狗子趴在炕上抽抽咽咽地哭,老赖原本就烦乱的心,就更乱了。
他坐下来,望着伤心不已的狗子说:
“咋了?”
狗子一虎身坐起来,抽着鼻子说:
“咋了,咋了,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初你要是不让梗子去当兵,他哪有今天。”
狗子一边说一边又放声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狗子一边哭一边说:“当兵也罢了,办厂也罢了,可他不该把俺开除哇。”
“咋,他开除了你?!”老赖的心脏狂乱地跳了几下。
“可不是咋的,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爹,俺还有啥脸见人呢。”狗子又趴在炕上哭开了。
老赖觉得眼前的世界彻底的黑了。
当初梗子办厂是征求过他的意见的,他反对梗子办什么厂,他觉得办厂那是城里人的事,乡下人只管种地。
梗子说:“叔,这个厂办起来,您当厂长,我跑腿。”
老赖说:“俺不当那个鸟厂长,你也别办。”
梗子说:“叔,人家外面都富了,咱们这个穷山沟,我走时这样,如今还这样,不办个厂,靠那点地,永远也富不了。”
老赖说:“梗子,你还年轻哩,别当了几年兵就烧包,祖祖辈辈不都是种地过下来的。”
梗子说:“叔,您听我一回吧——”
老赖说:“俺不听,梗子呀,你也不小了,叔帮你盖个房吧,日后娶个女子,安安心心过日月吧。”
梗子就颤了声:“叔——”
老赖又说:“你当过兵,又是党员了,日后叔老了,这个村长就你来当。”
梗子就不说话了,后来就走了。
再后来,梗子就找到了在银行里工作的战友,果然把款贷下了,没多久,就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厂子。
梗子还找过一次老赖。
梗子说:“叔,厂子办下了,就等您老出马了。”
老赖不语。
梗子又说:“咱们这办造纸厂再合适不过了,稻草多得是,不利用都当柴烧了,太可惜了。”
老赖仍旧不语。
梗子还说:“叔,您放心,造纸技术我在部队里学过,再从城里请两个顾问,一准成。”
老赖还是不语。
梗子想了想又说:“叔,您不愿意来,那就让狗子到厂里来吧,算是给我当个帮手。”
老赖其实是不愿意让狗子跟梗子干的,他觉得梗子折腾不出啥名堂,迟早有一天,他梗子干不下去了,还会来求他的。可狗子鬼迷了心窍,说啥也要跟上梗子干,狗子威胁他说:“要是不让俺跟梗子干,俺就去城里。”
老赖更不愿狗子去什么城里干,他一直认为,城里再好也不是农村人呆的地方,农村人进城一准学坏,去年王村的二呆去了城里,没多久就被判了刑,说是偷了人家城里人的东西。还有后村的桂芝,还不满十八岁的姑娘,说是去城里给人家饭店帮工,帮来帮去,也让公安局给抓起来了,传回来话说:桂芝在城里当上了婊子。让公安局关了两月,又放出来了,家人哭着喊着去接,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说是往南方城市跑了。
种种传说,使老赖有十足的理由认定,城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在梗子没有办厂时,狗子已经跟他说过几次要去城里打工的话了。幸而他用响亮的耳光把狗子的野心扇灭了。
不让狗子进梗子的造纸厂,狗子就会进城。老赖觉得,狗子说的不是玩笑话。狗子的眼睛都憋红了。他一年年地老下去,狗子一年年大起来,他扇狗子耳光时,一年不如一年的响亮。他深信,眼下狗子不走,迟早有一天狗子还会走的。
于是,他答应了狗子。
那时,他总觉得,狗子和梗子一样,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终归有一天,他们干不下去了,还会来求他,到那时,哼,老赖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信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仅半年的时间,梗子的造纸厂已经红火得要死要活了。一天到晚,梗子小小的造纸厂车水马龙,客户们疯了似的来采购梗子生产出来的纸。
梗子开除狗子是因为昨天那场大火。在这之前,梗子和老少爷儿们都说明白了,走进厂区是不能动火动烟的,梗子把话说得很平静,梗子说:“谁要是带火带烟,别怪我梗子不客气。”
就是昨天,狗子干活累了,躲在收购来的稻草垛上吸了支烟,狗子在这之前,已经吸了无数次烟了,当然,他都是背着梗子吸的。狗子吸烟时,被老奎发现了,老奎就制止他说:“狗子莫吸烟,梗子发现可就不客气了。”狗子不把梗子放在眼里,他一直在想:梗子算个啥,要是没俺爹,哪有他梗子今天。听了老奎的话,他不屑地笑笑道:“球,他说他的俺吸俺的,吸支烟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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