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炎热的夏天,窗外的树叶变得宽大浓绿,知了长一声短一声地在树上狂噪。每逢马矮子去排长那儿“汇报工作”,许奎便偷偷地溜到家属院去找谢芳。这一晚,排长、马矮子都不在,许奎却早早地回来了。一进门他就火辣辣地说:“听说了吗?家属工厂要配车了。”
众人不解地望他,他晃出颇为遗憾的样子甩去披在肩上的军衣:“哥们儿可能留在家属工厂开车,免得去工地出生入死,咱既不想当英雄也不想当狗熊。”
亦兵问:“要是把你淘汰了呢?”
“淘汰我?笑话!哥们儿不是吹,班长留队的事要是冲我说一声,保准管用。”我们一片咂巴嘴声。许奎满脸不在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扇子,张张扬扬地舞弄。一股檀木香气袅袅散出。
“多少钱一把?”有人就问。
许奎作淡泊状:“不知道,是别人送的。”接着又作神秘状地冲我们意味深长地笑一笑。
“啧啧,感情。是她送的吧?”亦兵讨好地冲家属院方向撇撇下巴。许奎并不答,只是把满腔的幸福都挂在嘴角、眉梢。
半仙突然很响地啐了口痰。许奎一怔,那笑立马收敛了许多。
睡觉时,半仙的梦话又起:“许奎你个狗东西,不把班长放在眼里……”
几天以后我和假姑娘散步,在家属院门前见谢芳送一个“小胡子”,两人嘻嘻哈哈很是亲热。“小胡子”走了很远,谢芳仍在那儿歪头站着,一往情深的模样。
我心里说不清是一惊还是一喜,拉着假姑娘走过去问:“谁呀?”
“一个同事。”她说。声音十分饱满。
灯影里谢芳也摇着一把和许奎一模一样的扇子。我就又问:“谢芳,听说你们家属工厂要配车了?”
“就我们那几个鸟人,自己都养不了,还养车呢?!”
我放声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鸟人就是鸟人。”
“我不是笑那个。”我索性把坏全使出来,“许奎还想到你们那去开车呢!”
谢芳满脸戏弄神情,“他呀,傻帽一个。”说着挥起扇子拍死一只落在她胖胖胳膊上的蚊子。
“这扇子真不错,什么时候也送一把给我?”
“什么破玩艺儿,要你拿去,大姐送你了。”
于是,我也有了一把政委女儿送的檀香扇。顺手打?开,见上面有字,我便借着灯光瞅:
“赠给谢芳:祝革命友谊万古长青!xk”
我故意大惊小怪:“哟,是情人送的吧,xk是谁呀?”
“许奎那个大傻帽呗,讨厌,酸不叽叽的。”
“你不也送许奎一把吗?”
“我吃饱撑的,怎么的?”
假姑娘暗里拉了我一把,我俩转身告辞。回宿舍的路上,假姑娘一言不发,猜得出,是我的小人行径惹得他不愉快。可是到了宿舍门口时,就听到许奎那小子在纵情歌唱:“幸福的马兰花……”我还是抑制不住痛痛快快笑了一场。
十二
驾驶课目由公路行驶转为城市驾驶时,假姑娘就更瘦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层皮包着一把骨头。一天里一句话也没有,出车一回来,就望着西墙发呆。毛主席像早已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西墙挪到东墙上去了。
马矮子依旧成天价冲假姑娘吼叫:“是这样的吗?哼哼,你开车看路还是看我?我是你爹是你娘还是你男人,哼哼,朝前看!想撞人吗?”
终于在一次驾驶中,假姑娘真的差一点儿撞到一个漂亮妞的车尾巴上。
那漂亮妞吓得扔掉自行车,捂着脸瘫坐在马路上,一叠声地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马矮子慌张地从车上滚下来,不知如何是好地想去扶那妞。
“臭德行!”随着一声脆骂,马矮子刚能摸到那条漂亮的胳膊的手又电击似地缩回来。
当我们从车里拉出一团泥似的假姑娘,漂亮妞一弹跃起身,披头散发地冲上来,把两只硕大无比的奶子抵在假姑娘面前:“你个挨千刀的,吓死你姑奶奶了,你们当兵的要杀人了,破坏军民关系,走,上交通队……”接着那妞发动一场闪电战,五秒钟功夫,假姑娘的秀脸上出现了二十多条爪子印,领章帽徽也飞出去一丈多远。
假姑娘一口气始终上不来,仍旧在我们的支撑下软绵绵地呆立着。
马矮子嘴唇打着颤,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满脸赔着笑:“同志,真对不起你,这是惊吓费拿去吧。”那妞见了钱,才松开假姑娘,一把抓过钱,拍打拍打身子走了。我们知道,要是去交通队,就得领导出面,即便没必要付惊吓费,马矮子也是不希望那样的。
后来的情景可想而知:马矮子疯了的狗一般,绕着假姑娘一圈圈地转:“哼,好啊,你出了事老子赔钱,你压死人,老子去坐牢,好哇,你成心害我,哼哼!我宣布,我宣布……我回去就宣布……哈哈……”马矮子突然狂笑。在那笑声里,假姑娘一口气背了过去。
回到营院后,马矮子走进排长宿舍谈了很久,然后召集全班严正宣布:鉴于假姑娘一贯表现,停止开车一个星期,能否恢复驾驶,一要观其表现,二要报请领导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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