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就网在了一起,一忽,不知是谁先躲开了对方的目光。
要是爸爸、妈妈知道我们这样会很伤心的是么?女孩幽幽地道。
半晌男孩说:也许吧。
女孩的样子就有些伤神,又黑又高的眼睛里盈满了水色。
男孩察觉到了,便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女孩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握了握,犹豫着道:别难过,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谁也不要难过。
女孩凄然笑了一下说:我没有难过。
男孩的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似乎在遥远的天际。
男孩说:我们要是不这么决定,过几个月就该考高中了。说到这停了停,又说:读完高中再读大学,读完大学,再读研究生或博士什么的。
女孩接过男孩的话茬说:然后结婚、生孩子,像我们的父母一样,最后到老。
最后到老。男孩重复一句。
还有呢?女孩又问。
没有了,大概就是这些。男孩答。
真是的。女孩说。
就是的。男孩也说。
于是两人又静寞下来,望那枝头。
两只画眉鸟又回来了,落在枝头上,一蹦一跳的,它们在唱一首它们自己的歌。
要是变成一只鸟真好。女孩说。
那当然。男孩的目光又一次变得飘忽起来。
女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喃喃着:学校这时,也许上物理课了。
也许是数学。男孩说。
女孩似乎突然清醒过来,愠怒地冲男孩: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不提学校的事。
男孩似乎受了委屈:是你先说的。
是你!
是你!
……
两人吵了几句,便停下了。两人互望着,半响,又是半晌,女孩道:对不起。
男孩:没什么。
两人都在这座城市那所著名的重点学校里读初三。女孩是物理课代表,男孩是数学课代表。两人是班里的学习尖子。考重点高中,再考重点大学,然后,一路这么读下去,谁也不会怀疑这两名优等生的能力。此时,两名尖子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却坐在了这座公园的长椅上,任时光悄然从他们的眉梢和肩头走过。
你说,爸爸、妈妈们生活得有意思么?男孩突然这样说。
也许有意思,也许没意思。女孩这么说。
他们生我们,养我们,单位里还有那么多事要做,等我们长大了,他们就老了。男孩费力地思索着说。
然后就是我们,到最后我们也老了。女孩悠悠地说。
大人们管这叫生活。男孩说完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
生活?日子?世界?女孩喃喃着。
画眉鸟们悦耳地叫着,两个园工在远处一丛树下浇水,水花儿亮闪闪地跳跃着,像一群鸟。
你说鸟们也会老么?女孩突然这样问。
也许会吧,世上的所有东西都会老的。男孩说这话时像位哲人。
女孩就轻叹了一声。
不过鸟儿们不会有烦恼,它们始终无忧无虑。男孩似在安慰女孩。
还是鸟儿好。女孩就又说。
那么我们下辈子就做鸟儿吧。男孩说。
女孩听了男孩的话,似乎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男孩的手,声音颤抖着说:那我们就去做鸟儿,无忧无虑的那一种。
男孩笑了,女孩也笑了。
四只手紧握在一起,就那么长久地紧握着。
世界极静,无风,阳光很好。
两只鸟清清脆脆地在树上叫着。
胡大海(之二)
胡大海母亲的身体,在胡大海父亲去世后,莫名其妙地便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了。母亲身体衰老的速度大大出乎了胡大海的意料。
母亲不曾有过工作,先是接二连三地为老钳工生养过五个儿女,却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母亲近四十岁才又怀上胡大海,本来对第六个孩子母亲和老钳工也没抱太大希望,谁也没有想到,胡大海一生下来身体就很健康,而且一直健康地活到现在。母亲一定是在生养的过程中伤了原气,母亲的身体真的一日不如一日了。
母亲在院里捣弄那只卖冰棍的车。母亲已有几年没再卖冰棍了。不仅是因为母亲的身体,母亲不再卖冰棍是胡大海的愿望。那时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让母亲的晚年幸福一些,他便自做主张地收了母亲的冰棍车。母亲今日又把它再次翻找出来,胡大海悲哀得就想哭。
胡大海坐在门坎上,他在不停地吸咽。母亲佝着腰,满头花杂的头发在阳光下一闪一烁。胡大海很想阻止母亲这一举动,却没有想好理由。
母亲就说:天就快热了,妈还能做些事。
胡大海听了母亲的话就想喊声:妈。可喉头哽着却没喊出来。他想起了少年时,母亲就是推着这辆冰棍车,走街串巷,用一种悠远的声音喊:冰棍咧——五分一根——
他的少年是在母亲这种吆喝声中长大的。那时,他就曾发誓,自己长大要挣钱养活母亲。
自己真的长大了,却没能兑现自己的誓言,让年老体迈的母亲,再一次推起冰棍车。想到这的胡大海眼圈就红了。他怕母亲看到,独自走进屋里。屋里光线很暗,也很潮湿。他们一家在这座阴暗潮湿的小院里已经生活了好多年了。
胡大海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他蹲在屋内手捂着脸,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又想到了厂长,他被厂长从厂里改革出来后,曾有人给他出主意去厂长家“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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