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去“坐了”。来厂长家之前,母亲从箱子里翻出了件破旧的棉衣,母亲当着他的面撕开了那件棉衣。那里装着母亲卖冰棍的积蓄,陈年的毛票连同陈年旧絮展现在胡大海的眼前。胡大海的心里就热了一下,他暗里发狠地咒了句厂长:我日你祖宗。
后来,胡大海用母亲的积蓄为厂长买了两瓶“茅台”酒,另外又加了条烟。他一连找了几个门洞才找到厂长家。见到厂长他就把东西送上了,厂长就变了脸色,生硬地把东西推了回来。
厂长就很正气地说:胡大海你不要这样,有啥事咱们到办公室去说。
他就说:厂长,这没啥,就是来看看你。
厂长说:东西是不能收的,要坐你就坐一会儿。
他就尴尴尬尬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厂长没忘记把他的东西递到他的手里。他从厂长家走出来,心里是冷的。厂长不收他的礼,他自然知道想回厂里上班是没指望了。他想摔了手里的烟和酒,又想到了母亲那件破棉袄。他就想,还是退掉吧。
他来到买酒的那家商店,服务员却说他的酒是假货,想诈骗商店。他就和服务员理论,后来商店的经理也出来了,理论的结果,他的酒地地道道是假货,经理拿出他们商店的真酒让他看,他也看出了自己手里的是假货。可自己明明是从商店里买的,怎么一转眼到了自己手里就成了假货呢。酒自然没有退成,他走出商店,便把那两瓶酒摔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厂长为什么不收他的东西。他想砸了这家商店,更想把厂长的脑袋砸碎。
这些日子,小鹃明显和自己冷落了。他怕母亲伤心,没有把小鹃的事儿告诉母亲。
母亲就在院里说:鹃子咋好久不来了呢,你约她来家玩吧。妈还给她做西红柿炒鸡蛋。
小鹃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每次来,母亲每次都要做这个菜。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母亲。
母亲就又说:你们“五·一”就要结婚了,抽空把屋子拾弄拾弄。
他站起身,想冲母亲吼一句什么。可他透过窗子看见母亲那满头花杂的头发,他就改变了主意。他挥起一只手,重重地在自己脸上来了一下。
母亲就问:大海,你在屋干啥呢?
没事。他这样回答母亲。这时,他心情竟平稳了起来。他坐在床上,想那次找厂长的情景。
那是他去厂长家坐过后没几天,厂长坐在办公室里苦苦地冥想着什么大事。他就去了,厂长似乎没有看见他,仍在苦想着什么。他在厂长面前立了会儿,便坐下了,坐在厂长对面宽大的沙发里。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就坐在那儿,等着厂长。过了很久,厂长似乎刚发现他似的问:
你有事?
你听厂长这么问,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微笑起来,很含蓄地说:
厂长,我都二十八了,还没结婚。
厂长就说:唔,晚婚是好事。
他说:厂长求你了,那百分之七十的工资连我自己都养不活。
厂长说:不错了,我刚进厂时,每个月才拿16元钱。
他说:我还有个老母亲,都六十多了。
厂长说:工厂有啥混头,干个体吧,现在富人都是个体户。
他说:如果都能干个体,那咱们国家不早就富了。
厂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厂里给你们百分之七十已经不容易了,这是在中国,要是在美国的话……
厂长没再把话说下去,厂长看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嘴唇在发抖。
厂长又说:大海,希望你能体谅厂里的难处,我这厂长也不好当哇——
那时他就想抄起厂长的喝水杯,把厂长的脑袋敲碎。
此时的胡大海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找厂长了,他知道找也是白找,还不如不找。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母亲仍在院里收拾那辆冰棍车。母亲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可他一句也没听清。
他想:把厂长的脑袋敲碎吧。
他决定最后找一次厂长,临出门前他从床上找出那把四磅的铁斧,这是他几年前,从车间里拿回来的。铁斧已好久没用了,生了些锈迹,他想这一点也不影响敲碎厂长的脑袋。他怀揣着锈斧。这次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厂长那个门洞。天还早,他料定厂长还没有回来。他决定等下去。他找到了一片小树林,便躺下来,似乎还睡了一小觉。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就来到厂长居住的门洞,顺着楼梯爬上去,伸手去敲厂长家的门。开门的是厂长生得很年轻的老婆。他问:厂长在家么。
那女人回头往里屋望了一眼,便说:不在。甚至还想关门。
就在厂长女人回头的那一瞬间,他也往里屋瞥了一眼,他已经看见厂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冲那女人笑了一下,粗暴地推开女人,径直来到客厅。
厂长正在看电视,见了他便说:是你呀,坐吧。
他没坐。
厂长又说:你有事明天去办公室谈好不好,一会儿我有事还要出去一下。
他说:那好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掏出了怀里的斧子,厂长看见了那把四膀的锈斧脸就白了,惊惊颤颤地说:胡大海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有话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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