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鹞子说,反正是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二太太和麻衣相的对话高鹞子和二老爷从头到尾都听得一清二楚,高鹞子记着麻衣相最后说的那些话,分明是不把他和二老爷当人,什么两件东西放在那儿?这和苗树梁上的土匪是一路口气。况且,麻衣相又怎么知道二老爷和他被捆绑在坟头后面呢?
二太太说,不管咋说人家还是没伤害你们,只是不知道他说的管不管用。二太太就把麻衣相的事跟他们说了。
高鹞子说,你这个麻衣相兄弟肯定是个人物,你放心吧二太太,咱们还是回去的好。言下之意心里很不痛快。
二太太说,既然高大哥说没事,那我们就回去吧。
于是,三个人离了蒋家祖坟,回了保和堂。
苗树梁上的强盗从此再没有骚扰过保和堂,那个麻衣相也就此杳无音信,二太太后来给她的后人讲起麻衣相的时候,只说他是个南方蛮子,长得很英俊,除了对话没有更具体的细节,但二太太讲这些的时候颇有神往之情。麻衣相给二太太的心中留下了一个谜,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谜,一直到二太太去世之前的弥留之际才解开了这个谜。
五十年以后,我的祖母以跟二太太同样的神情和口吻向我复述这个遥远的故事。祖母的神情给了我一种美丽的迷惑,我丝毫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我的祖母同样也有一个十分纯洁雅致的名字叫亭儿。
亭儿是大老爷从北京城带回来的一个讨饭吃的小丫头,那年八岁。
大老爷的天津之行并没有费太大周折,小贵子已经拿钱四处做了打点,保和堂的老太爷蒋翰雉在官面上还有些旧识,于是费老爷子倒也没吃太大的苦头,但保和堂却是要为此破费一笔的。因为保和堂的大老爷处置得当,费老爷子跟小贵子还有下面的伙计都铁了心要把天津的买卖做大起来,论起来这就是坏事变好事的说法了。
大老爷从天津坐了火车去北京,看保和堂的珠宝生意。
大老爷在珠市口的街边上见到了亭儿。亭儿穿得非常单薄,面黄肌瘦,头上插了根墙上的狗狗莠儿草。她的父亲前一天在破庙里饿死了,尸首还蜷卧在那儿呢。亭儿要卖身葬父,这和过去书上说的一模一样,因为年纪小,有些富绅摸着亭儿的头看看,然后摇摇头走了,并不舍得留下一文钱救助亭儿。
大老爷对身后跟脚的人说,去找两个黄包车夫,把这小丫头的老人弄到城西乱坟岗子上埋了吧,每人一块大洋,再买两领席子。
跟脚的人找了两个车夫,但车夫趁机抬价,要每人五块大洋才干,搬死人到城西的乱坟岗远着呢,车子不敢拉,要是拉了死人以后就别拉活人了。
大老爷没办法,给了两个车夫每人五块钱,外加两块钱席钱。
大老爷让亭儿领着找到了那座破庙,她的父亲眼珠子已经给老鼠掏出来吃了,黑黑的两个洞,惨不忍睹。
亭儿给她的父亲磕了头,看着两个车夫用席子把她父亲裹了,两个车夫一人扛腿一人扛脑袋,往城西乱坟岗子上去。
亭儿要跟着父亲去下葬,大老爷觉得也算一个孝女,有心成全她,又给了跟脚的两块大洋,让他去买了白布和黄纸钱给亭儿,做得像个样儿,交待跟脚的办完了事到铺子里去找他。www奇sjtxt書com网大老爷跟脚的是保和堂护院房的人,自然对大老爷忠心耿耿。
大老爷没想买下亭儿,他做这些纯粹是行善。但是亭儿跟着大老爷的跟脚的找到了大老爷。
亭儿给大老爷跪下磕头,流着泪说,我能做事,给你端盘子洗碗洗衣裳,给你擦桌子扫地,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做牛做马也报答老爷你。亭儿拿着头上那根狗狗莠儿草给大老爷。
大老爷问,你再没有亲人了吗?
亭儿就摇头,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来。
大老爷想了想,就记起来给二太太买使唤丫头的事,亭儿虽然小了些,但样子却是个伶俐的丫头,或许调教出来不差,至少也比杏花强。善事要做到底,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在街上流浪,早晚得给人贩子卖到窑子里去,还不如保和堂收养了好些。保和堂的使唤丫头比穷人家的女儿强,大老爷对这点很自信。
大老爷把亭儿手里的狗狗莠儿草接了,然后让街上摆摊写书信的先生代写了字据,要亭儿和两名作保的店铺老板在字据上画了押,于是亭儿就成了保和堂的人了。
大老爷给亭儿换了衣裳,梳洗之后,发现亭儿长得十分秀气,让人看了十分喜爱。大老爷很高兴,并不让亭儿动手伺候,倒是让跟脚的多多地照应亭儿。
亭儿自然懂事,满口老爷长叔叔短的把两个人哄得都高兴,手脚又勤快,争着做些琐事。
大老爷从京城回到玉斗,把亭儿的事讲给家人听,一家人看了亭儿的乖巧样儿,都喜欢。
大老爷跟亭儿说,往后就跟着二太太。
亭儿就跪下磕头,口里亲亲地叫,二太太。
二太太赶紧把亭儿拉起来,怀里搂了说,真是个乖丫头,心里却想着以后把亭儿当个女儿养。
大老爷回来的第三天,大太太蒋周氏生了个大胖小子,保和堂上下喜气洋洋。接生婆是仆妇黄嫂,给大老爷道喜说,六斤,上秤盘称了,整整六斤,恭喜你了,大老爷。
大老爷用手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得拢不上嘴,但是他没忘记拿出六块现大洋给黄嫂做红封。倒是黄嫂会行事,又拿六块钱给大少爷做了压岁钱,说是六六顺。
52书库推荐浏览: 振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