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做了个梦,可是再也记不起做些什么。要是我今夜坐了汽车来看你,你欢迎不欢迎我呢?横竖我已认识了路,我会悄悄地摸到你睡着的地方的。我希望你正酣睡着不看见我,我会静静地看守着你的睡眠,替你驱除恶梦,到了天将明,你未醒之时,我便轻轻地吻一下你的手,自个儿寂寞地回来。
像得了心爱的宝贝一样,这才接到了你的信。我愿意永远作你的孩子,要是你肯做我的母亲的话。今晚我已心安了,我许给我自己一个甜蜜的睡眠。
如果你母亲高兴见我,你为什么不留我多住一天呢?我回来之后,陆师母说我为什么这么要紧就回来,因为明天有假放。不过即使你留我,我也不想多住,因为衣服什么都没带来。
寻来寻去总寻不见你八月上半月给我的两封信,心里怪那个,你骂不骂我又丢了呢?如果要骂的话,请补写两封来,我一定好好藏着,再不丢了。你有些信写得实在有趣,使我越看越爱。要是你怪我不该爱你,那么使我爱你的实在是你自己,一切我不知道,你应该负全责。要是我为你而情死了,你当然也应该抵命的。
五块钱,给陆师母借去了,她也要向我借钱,可见紧缩之一斑。这星期底没得钱用,星期一发薪不知是否仍打折扣。但只要肚皮不饿(只是有得饭吃的意思,因为饿此刻就在饿),有得房子住,你待我好,什么都不在乎。我是个乐天者,我不高兴为物质问题发愁。
你想不出此刻我是多少快乐,快乐得想哭。谁比我更幸福呢?比起你来,我也是要幸福得多,因为我的朋友是一个天使,而你的朋友只是一个傻小子。
卅下午
第[150]封 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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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想想一星期前在你家的光景,似乎像往古的梦一般恍惚,又似乎像昨天一般亲切。
我不知道你预备不预备告诉我什么时候过上海,好让我来车站候你。是不是四号就走,如你前信所说的?那就是后天了,也许连我这封信都赶不上也说不定。
一个人要把自己的所谓“身世”来换取别人的同情,未免太无聊。但有些话对别人说了我要后悔的,对你说了却决不会后悔。因为对着一个最亲切最钟爱的人前而不能把自心的一切尽情倾吐,我总以为是太不痛快的事。矜持与掩饰对别人我也不会,更不用说是对你,虽然我也懒得向人表白我自己。……
二日夜
第[151]封 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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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
昨夜我过了一个疯狂的月夜。
似乎躺在床上生病,一个疯医生走了进来(其实他一点不像是个医生,不过说明书——我的梦有说明书的——上这样写着,而且由Peter
Lorre——最近一张恐怖影片的主角,但我并不曾去看——扮演),把我连被褥一起卷起来挟在胁下,挟到另一间房间里。我想他以为我快死了,所以把我送到太平间去。后来一阵昏惘中他出去了。有几个人跑进来,一看见我都吓得大叫起来,我很奇怪,照照镜子,我的脸平平常常,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转过头来一看,才见我的枕上有一个黑鬼的头。后来那个“疯医生”又要来了,我连忙去把门闩上将身子抵住,他在外面尽力轰着,像牛一样喘着气,门不很牢固,我气力又不支,这情形很尴尬。可是月色非常好,他在外面唱起歌来了,唱的词句是英文,很短,只两三句,大意是:
月亮很亮,
我很寂寞,
我的心在辽远的他乡。
他唱了一遍,我也和了一遍,一唱一和了好多次。外头常有一些人走过,渔夫水手之类,他见了他们便说,“我有一个伙计,不肯跟我跑,请你们帮忙把他拖出来”。他们听见这话便回答,“你丢了他好了”。我把门微开觑了觑,他便冲了进来,跟我扭作一团,咬我抓我,我嘴里pooh
pooh(55)地嘶喊着,于是醒了。
中秋的月不如晚秋的月,中秋的月太热闹,应该是属于天伦团聚的家庭或初恋的恋人们的,再过一两个月的月亮,才是我们的月,游子的月。因为昨天拿到了几块钱,今晚已答应自己去看一本好影片,《满城风雨》,照题目是应该在重阳节映的。
愿你珍重。
朱
第[152]封 傻瓜(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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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头儿:
我太不高兴写信给你,此刻不知你在跟谁讲些什么小姐经,而我却不知道是谁逼着我硬要写些什么,写信的对象偏偏一定要是我所最讨厌的人你。要是写得好,能博你欢喜,叫我几声孩子,那么也许还可窝心窝心,骗骗自己说世上还有个人疼我。要是写得戆一些,便要惹你发神经,把朱先生哩聪明哩佩服哩知己哩劳驾哩这些化装了的侮辱堆在我身上,想想真气不过。如果你是个头号傻瓜,我准是个超等傻瓜。
自己安慰自己这句话实在可怜得很,既然决心不受人怜,又何必对影自怜呢?要是我,宁愿自己把自己虐待的。
当心伤风。
此夕
要是你是个男人,你欢喜那一种女子呢?要是我是个女子,我要跟很多男人要好,我顶欢喜那种好好先生,因为可以随便欺负他,“好人”是天生下来给人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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