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任何时代的道德底线……
1939年的肖红不忍心写鲁迅先生的死,她这样写:
“这一次鲁迅先生好了。
…鲁迅先生以为自己好了,别人也以为鲁迅先生好了。
准备冬天要庆祝鲁迅先生工作三十年。
又过了三个月。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七日,鲁迅先生病又发了,又是气喘。
十七日,一夜未眠。
十八日,终日喘着。
十九日,夜的下半夜,人衰弱到极点了。天将发白时,鲁迅先生就象他平日一样,工作完了,他休息了。”
鲁迅先生治丧委会成员中,出现了一个名字:毛泽东。
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时至今日仍然家喻户晓:“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毛泽东在一段文字当中用了七个“最…”来形容和赞美鲁迅精神。
追悼鲁迅的仪式在上海万国殡仪馆举行。先生的的遗体覆盖着“民族魂”三个大字。这是民众献上的。
请看巴金先生的《一点不忘却的记忆》:
“朋友,你要我告诉你一些关于那个老人的最后的事…我从来没有这样被地感动过。灵堂中静静躺着那个老人,每天从早到晚,许许多多的人,一个一个地或者五六个人一排地到这里来向着他致最深的敬礼。我站在旁边,我的眼睛把这一切全都看了进去。
一个秃顶的老人刚进来站了一下,忽然埋下头低声啜泣了。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已经走出了灵堂,却还把头伸进帷幔里面来,红着眼圈哀求道:‘让我再看一眼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的眼睛是不会被欺骗的。我看见了穿着粗布短衫的劳动者,我看见了抱着课本的男女学生,我也看见了绿衣的邮差,黄衣的童子军,还有小商人,小店员以及国籍不同,阶级不同,职业不同,信仰不同的各种各类的人。…这一切的人都是被这一颗心从远近的地方引到这里来的…”
巴金先生的文章,写于鲁迅逝世的当月。
据我所知,现在的很多人读此文都是泪流满面。
灵堂中,葬礼上,有个身材高大的东北汉子“像一头雄狮似的冲来冲去”,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许多人心中激荡了几十年,他的名字叫肖军。
二十世纪的中国,鲁迅的葬礼是最隆重、也最感人的葬礼之一。使人想到法国的雨果、萨特的葬礼。法国人对雨果的崇敬,远远超过那位“只不过拥有让人死掉的聪明的拿破仑(罗素语)”。
鲁迅先生活在今天。他巨大的精神感召力影响了几代中国知识分子,不管他是学人文的还是学理工的。他是中国现代史上最大的文化符号。他被称为二十世纪中国人的精神导师。无论是走向他的人,还是背离他的人,甚至诋毁他的人,“解构”他的人,都在他的光照之下。
萨特被誉为二十世纪人类的良心。鲁迅,至少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的良心。
我记得几年前德里达去世,法国总统希拉克盛赞德里达“不断地质疑人类文明的进程”。
西方国家有质疑文明进程的传统。
而鲁迅,质疑着中国的几千年文明。没人像他这么解剖国民性。
是作为思想家的鲁迅,决定了作为文学家的鲁迅。
鲁迅式的质疑是开放式的,他欢迎一切对他本人的有价值的质疑。他肯定不是完人。思想本身就具有冒险的性质,思想之路乃是幽暗的林中路。惟知这种冒险性、这种幽暗难辨之路的能思者,才懂得精神完人是一句不得要领的空话。
个体之为个体,能思是第一要素。
运思有两个运动方向,一是追求真理,二是看破谎言,看到形形色色的遮蔽。
在文学艺术的层面,思想具有“上手性”,拒绝“现成在手之物”。思想保持着它的原发地带,因之保持着它的尊严。
以笔者粗浅的理解:艺术思想乃是生发着思想的一种能力,一种能涵盖并切入所有生活场景、生活之急流的能力。
作家艺术家们,如果把艺术思想理解为某种思想,那就错得太远了。模式化的东西的层出不穷乃是势所必然。
从严复译《天演论》到现在,汉译西方学术名着已有数千种,几代学人殚精竭虑做着奠基性的工作,哲学,现象学存在论,历史学,政治学,经济学,人类学,权力学,解释学,心理学,诗学,神学,法学,精神分析学……几乎包罗万象。以鲁迅卓然特立的生存姿态,如果他的生命延续到当代,他的思想进程不可能中断。
鲁迅有“双重落差”:个人生活的落差,民族命运的落差。而一旦瞄准了落差就会导至无穷思索。鲁迅几十年为此忧心忡忡,苦行僧似地工作着,勇士般的战斗着,智者式的孤独着痛苦着。当时的学者文人能理解他的人实在有限。纠缠他的人倒是一拨又一拨。纠缠者多妥协之辈中庸之徒,哪能理解鲁迅式的毫不妥协?
鲁迅要生气的,正好给纠缠者以可乘之机。懂得鲁迅的林语堂感慨说:鲁迅先生伤心伤肝伤脾……
一再的短兵相接,几同肉搏战。
尽管是这样,鲁迅还是给我们留下极其丰富的精神遗产,全集二十卷,译着与全集相等,二者相加近八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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