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人民文学出版社又开始筹备编辑出版《汪曾祺全集》《林斤澜全集》了。
日记不秘
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但名人的日记却往往是大家看。
鲁迅的日记是收在《鲁迅全集》中的。看鲁迅日记,会记起他从前是学医的出身,日记极为精简,记着今天天气,见了谁,去了哪儿,收到谁的信,又复了谁的信,买了几本书,书名一一写出,花了多少钱……总之是流水账式的,无描写,也不抒情。像与二弟周作人夫妇闹开,兄弟失和,这是鲁迅一辈子心中永远的痛,而日记中只简单地记了一笔:
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此可记也四字,算是隐隐地有情绪暗涌,不了解情况的读者是看不出什么的。到后来鲁迅搬出八道湾,因取自己的书籍和器物而遭到周作人夫妇无理阻挠甚至言语肢体冲突,鲁迅记在日记中也是简洁平静:
六月十一日,下午往八道湾宅取书及什器,比进西厢,启孟及其妻突出骂詈殴打,又以电话招重久及张凤举、徐耀辰来,其妻向之述我罪状,多秽语,凡捏造未圆处,则启孟救正之,然终取书、器而出。
真是零度情感叙事。
不过,即便鲁迅日记精简若此,也仍然有工夫了得的研究者可以从中看出丰富的内容来。比如许多年前鲁迅研究专家马蹄疾先生就是从鲁迅日记中,窥视出有关鲁迅与许广平感情发展的细微踪迹——师生频繁热络的通信突然停止了,为什么?查鲁迅日记,这一时期,鲁迅到女师大去的次数明显增加,许广平来鲁迅家的次数也明显多起来,两人已频繁见面,自然用不着写信了。最引人注目的是1926年3月6日日记有一条:夜为害马剪去鬃毛。像暗语。害马是鲁迅给桀骜不驯的许广平取的绰号。那剪鬃毛是鲁迅给她剪头发?在夜里?马蹄疾先生据此得出结论:这是他们两人感情发展升华的印痕。
对比鲁迅在日记里的不动声色,郁达夫日记则是另一类的极端代表。他是主张创作都是自叙传的作家,甚至仿佛有暴露癖,连家丑都要作诗、加注释向外界张扬,何况在日记中。他的恋爱,可能于他是太宝贵了,形容为“千年逢闰月”,从他在朋友家里遇见王映霞,就开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一日不见,上蹿下跳,情绪波动,呼天抢地,在日记里就闹腾不止。全不管这日记日后会不会被人公开,要不要保留一点隐私。
胡适从小被他的寡娘拧肉教训要做人上人,所以他经常在日记中“吾日三省吾身”,而且记下知识,研究学问,都是一本正经地在“立言”、“立德”,就有人说他存了做圣人的心,记日记也预备着有一天给后世瞻仰的。而朱自清显然没想到死后被毛主席表彰,说他有民族气节,饿死不吃美国面粉,做了圣人;后人自然仰望他,所以当看到他日记里经常记着去某教授家吃饭,这家的女主人如何美,饭菜如何香,就觉得这个圣人太“食色性也”。其实,圣人也有凡人的一面。
更多的作家是把记日记当成搜集素材,作家的日记本相当于画家的写生簿。萧军的延安日记经由他的女儿交《新文学史料》发表了一部分,那真是一份丰厚的史料。萧军当时是憋着劲儿要当大作家的,日记里常有这样的豪语:我看今后中国最伟大的作家既不会出在国民党内,也不可能出现在共产党内。言外之意非他这位无党派作家莫属。他是要做时代的记录者。因而他的日记极为详尽,涉及的人、事极广泛。出现在他的日记中的人物,政界有毛泽东、洛甫、王明、陈云、王震、彭真等,还包括他对毛夫人江青的观感;文艺界的有丁玲、艾青、周扬、萧三、张汀等,与丁玲关系由密到疏的过程、与周扬一派的对抗,都记得分明;延安军民的一般状态,如何看剧,跳舞会的情形,集会的场面,都有详尽记述;他的家庭及生活情形,与妻子王德芬的龃龉,也悉数记载。日记中还有对王实味的生动记录,这位因写杂文《野百合花》而遭到猛烈批判的人,在巨大压力下近乎痴狂,跑来找萧军,劝萧军加入党。当时萧军为避嫌疑,故意大声喝骂他,望着他跌跌撞撞走了。萧军记人记事,也抒情,更臧否人物。他跟毛主席在窑洞里谈天说地,给三位诗人画像:卖膏药者,卖小古董者,小姑娘描花样。惹得毛大笑,说:让这些诗人听见非骂你不可……面对萧军,毛主席感叹自己不自由,做篇文章,每一个字全要讨论,没入党的时候,那多自由,手提包一提,要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萧军接茬儿说,所以说,叫花子要饭三年,给个县官也不换。
在封建社会,皇帝自己不记日记,但有宗人府记起居注。除了党史、国史之外,不知道毛主席有没有日记,但近年来,蒋介石日记的公开是史学界的一件大事。学者的研究文章也正陆续做出来。日记中的蒋介石,与我们从小在报刊影视中看到的那个“蒋光头”、“蒋该死”、“蒋委员长”实在是判若两人。
“文艺总管”张道藩
最初“遇见”张道藩,是在画家徐悲鸿的两任妻子——蒋碧微与廖静文各自写的回忆录中。在徐悲鸿的家务事中,张道藩是以熟朋友的身份从中斡旋,而其倾向性是很明显的。所以蒋碧微的一部回忆录,上半部题为《我与悲鸿》,下半部就是《我与道藩》了;而廖静文笔下的张道藩纯然一国民党反动官僚形象,帮助蒋碧微,迫害徐悲鸿。徐悲鸿为了向蒋碧微支付高额离婚赡养费,整天站在桌边拼命画画,腿都浮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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